阿吉收到西域回信的那天,长安刚下过一场雨。
信是波斯商队的信鸽捎来的,绑在鸽腿上的小竹筒里,塞着半片葡萄叶和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阿吉哆嗦着展开羊皮纸,上面是妹妹歪歪扭扭的西域文字:“娘用安息香腌了葡萄,比往年甜!爹说铜烟锅好用,总在人前夸你。葡萄藤发芽了,爹让你放心,等你回来吃葡萄干……”
最底下还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是妹妹的名字——“古丽”,和古丽雅的“古丽”写法一模一样。
阿吉把那半片葡萄叶夹进账本里,叶面上的纹路还带着西域的潮气。他举着羊皮纸跑到张阿婆的胡饼铺,声音都在发颤:“阿婆!我娘说,安息香腌的葡萄真的更甜!”
张阿婆正往炉子里贴饼,闻言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那是自然,人心甜,东西就甜。”她从炉里取出个刚烤好的胡饼,往里面夹了块卤羊肉,“快吃,吃完了有劲干活,等年底啊,让你爹娘来长安,咱一起吃胡饼,腌葡萄。”
阿吉咬着胡饼,眼泪掉在饼上,却笑得咧开了嘴。他忽然想起什么,往香料铺跑,撞见正拿着画册写生的小石头。“小石头!你看!”他把羊皮纸递过去,“我妹妹画的笑脸,像不像你画的?”
小石头看着那笑脸,突然翻到画册的新一页:“你看我画的!这是你家的葡萄藤,我照着你说的样子画的,上面结满了葡萄!”画里的葡萄紫莹莹的,藤下站着三个小人:阿吉的爹娘和妹妹,都朝着长安的方向望。
阿吉摸着画里的葡萄藤,忽然有了个主意。他拉着小石头跑到药圃,找到正在照料番红花的老药农:“爷爷,您知道怎么在长安种葡萄吗?我想种棵葡萄藤,就像家里的那棵。”
老药农想了想:“长安的土比西域肥,但冬天冷,得埋在土里过冬。你要是想种,我给你找些葡萄籽,是前几日西域商队带来的‘马奶子’葡萄种,甜得很。”
当天下午,阿吉就在“同心铺”的院子里辟了块地。阿木帮他翻土,古丽雅送来绣着葡萄纹的帕子,说要铺在土上挡挡灰,小石头则蹲在旁边画下他挖坑的样子,嘴里念叨着:“等藤长出来,我要画满一整本葡萄成长记。”
埋下葡萄籽的那天,阿吉在土里埋了个小秘密——把妹妹画的笑脸剪下来,裹在油纸里,和种子一起埋进了土。他对着土坑说:“快点长啊,等你结果了,我爹娘说不定就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阿吉每天都要去院子里看三趟。先是冒出细细的绿芽,接着长出卷须,慢慢顺着阿木搭的竹架往上爬。他的账本上,多了一页“葡萄藤生长记录”:“三月初十,冒芽;三月廿五,长叶;四月初八,开始爬架……”每一条后面都画个小小的笑脸。
这天,古丽雅来送新绣的葡萄纹香囊,见阿吉正给葡萄藤浇水,忽然指着叶子说:“你看,这叶子上的露水,多像西域的星星。”阿吉凑近一看,果然,叶尖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妹妹夜里数过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张阿婆的话:“有些东西,种在土里,就有盼头了。”可不是吗?葡萄籽在土里扎根,他的心也在长安扎了根,连呼吸里都带着盼头的甜。
傍晚收摊时,阿吉站在葡萄藤前,看着夕阳把藤叶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西域的路。他对着藤叶轻声说:“等你结果了,我就把葡萄寄回家,让爹娘尝尝长安的葡萄,是不是和家里的一样甜。”
风拂过竹架,藤叶沙沙响,像在回答他的话。阿吉笑了,转身往屋里走,脚步轻快——他要去把今天的“葡萄日记”记在账本上,还要告诉小石头,藤又长高了一寸呢。
院子里的葡萄藤,还在悄悄生长,带着一个少年的期盼,把他乡的日子,缠成了越来越暖的模样。
葡萄藤爬满竹架时,长安已入夏。阿吉在藤下搭了张竹桌,常搬把竹椅坐在下面算账,偶尔抬头,就能看见紫莹莹的葡萄串在叶间晃悠,像一串串小灯笼。
这日午后,张阿婆端着一碗酸梅汤过来,见阿吉正对着账本笑,打趣道:“看你这模样,怕是等不及吃葡萄,先等不及见人了吧?”
阿吉挠挠头,把账本往回翻,指着其中一页:“阿婆您看,我爹回信了,说下个月就和娘一起来长安,还说要带西域的馕坑模具,给咱们做烤包子呢!”
“这可太好了!”张阿婆眼睛一亮,“我这就去告诉街坊们,让他们也尝尝西域的手艺。对了,你爹娘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我那间闲置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了,铺盖都是新的,让他们住着舒坦。”
阿吉心里暖烘烘的,刚要道谢,就见小石头举着画册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阿吉哥!波斯商队的大叔说,他们见过你爹娘,说你娘绣的葡萄纹帕子,比咱们这儿绣坊的还好呢!”
“真的?”阿吉来了精神,起身往门口跑,“我去问问商队大叔,我娘是不是还带着那只银顶针!”
他刚跑到巷口,就撞见古丽雅提着个竹篮走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新茶。“听说叔叔阿姨要来了?”古丽雅笑着把茶递给阿吉,“这是我爹新炒的碧螺春,等他们来了,泡给他们尝尝,比西域的奶茶多份清爽。”
阿吉接过茶,心里像被葡萄汁浸过似的,甜丝丝的。他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古丽雅往回跑:“对了!我爹娘喜欢热闹,咱们能不能在葡萄藤下办个小宴席?就请街坊们来聚聚,尝尝西域的烤包子,也让我爹娘尝尝长安的槐花糕。”
“这主意好!”古丽雅拍手道,“我让我娘做她最拿手的桂花酥,再请吹糖人的李爷爷来助兴,保管热闹!”
说干就干。阿吉在账本上列起了“接风宴清单”:张阿婆负责蒸槐花糕,小石头画邀请函,古丽雅写菜单,自己则要提前去码头等着,生怕错过了爹娘的船。
日子在期待中过得飞快,葡萄藤上的果实渐渐饱满,阿吉每天都要数一遍:“还差二十串成熟……十五串……十串……”
这天清晨,他照例去看葡萄,忽然发现最顶上那串最大的葡萄不见了,只留下几片叶子。正纳闷时,听见藤架后传来“噗嗤”一笑,小石头举着一串葡萄钻出来,脸上沾着紫色的果汁:“我替叔叔阿姨尝了尝,甜!”
阿吉又气又笑,伸手去抢,却被小石头躲开。两人围着藤架追闹,碰掉了几片叶子,露出藏在叶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对了,”小石头忽然停下,举着葡萄问,“等你爹娘来了,会不会教我们种西域的瓜果?我还想画西域的瓜田呢!”
“会的!”阿吉肯定地说,“我爹最会种哈密瓜,他说长安的土好,种出来肯定更甜。到时候咱们辟块地,一起种,秋天就能吃上了!”
小石头用力点头,把葡萄塞回阿吉手里:“那这串留给叔叔阿姨,我再去摘一串小的。”
阿吉捧着那串沉甸甸的葡萄,看着藤架上浓密的绿叶,忽然觉得,爹娘来不来,好像已经不那么急了——因为在这里,他早已拥有了和家乡一样的热闹与牵挂,就像这葡萄藤,不管扎根在哪,只要有人浇水、有人盼着,就能结出甜果子来。
他把葡萄小心地放进竹篮,转身去写新的账本记录:“七月初三,葡萄将熟,待客的茶已备好,心亦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