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瞬间吞噬了佛堂的每一寸空间。柳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嚎与诅咒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只留下死寂中令人心悸的余音在脑中嗡鸣。沈昭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和暖意都被剥夺,仿佛被活埋进了冰封的坟墓。
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在空瘪的胃里疯狂撕咬。她已有近两日未曾进食,仅靠意志力支撑。更致命的是干渴,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灼痛。寒气无孔不入,穿透薄被和单薄的衣衫,钻进骨头缝里,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四肢开始麻木僵硬。
死亡,从未如此真切地逼近。柳夫人要她在这无尽的黑暗与饥寒中,无声无息地腐烂。
沈昭昭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那枚被她藏在怀中的、粗糙冰冷的蜡丸雏形。它由窝头碎屑、油垢和唾液反复揉捏凝结而成,中心预留的微小孔洞,是她为未来毒药预留的居所。此刻,这枚尚未填入任何毒物的蜡丸,成了她意识中唯一的锚点。
不能死。
血仇未报,身份未雪,仇人高坐九重!
她死死攥紧蜡丸,冰冷的触感刺激着混沌的神经。生母留下的南疆毒术残页在脑中疯狂翻动,那些记载中,除了剧毒,还有……一些在绝境中吊命的奇诡偏方!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摸索,指尖触碰到散落的、抄写《往生咒》时废弃的纸屑。她抓起一小撮,塞入口中,用唾液艰难地湿润、咀嚼。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口腔和食道,带来一阵恶心,但吞咽下去后,胃里那噬人的空虚感似乎被填充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她摸索到墙角,那里有之前藏匿的、被掰得更碎的硬窝头碎屑。她小心地捻起几粒,含在口中,用仅存的唾液一点点软化,再艰难咽下。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楚。
水……没有水。
她的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搜寻。忽然,指尖触碰到冰冷墙壁上一点细微的……湿滑感?是凝结的水汽?还是……她凑近墙壁,用舌尖极其小心地舔舐。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和淡淡的土腥味传来——是渗出的地下水汽!
这点水汽微乎其微,但对濒临渴死的她而言,是续命的甘霖!她如同沙漠中迷途的旅人,用舌尖一点点、极其耐心地舔舐着墙壁上那微小的湿润区域,每一次都只汲取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潮气,却足以让濒临枯竭的身体苟延残喘。
时间在黑暗与痛苦的煎熬中失去了意义。饥饿、干渴、寒冷交替折磨,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反复徘徊。她依靠舔舐墙壁的水汽、吞咽纸屑和窝头碎屑,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之火。每一次濒临昏厥,她都死死攥紧那枚蜡丸,用指尖描绘着那预留的孔洞,用刻骨的仇恨将自己从深渊边缘拉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佛堂厚重的门锁,终于再次传来响动!
“吱呀——”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天光透入,刺得沈昭昭紧闭的双眼生疼。一个身影端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闪了进来,迅速反手掩上门。
是周妈妈!
她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浑浊的、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菜汤,上面漂浮着几片烂菜叶和一个明显小了一圈的窝头。
“二小姐?”周妈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心虚。她摸索着,将碗放在冰冷的地面上,离沈昭昭不远。
沈昭昭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如同死去。她需要确认,这是不是柳夫人新的试探。
“二小姐?还……还活着吗?”周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往前凑近了些,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看到沈昭昭苍白如纸、几乎没了生气的脸,心中也是一惊。
她蹲下身,犹豫了一下,伸手探了探沈昭昭的鼻息——微弱,但确实存在。
“快……快吃点东西……”周妈妈将碗往沈昭昭面前推了推,语气复杂,“夫人……夫人悲痛过度,下的命令……老奴……老奴也是没法子……”
沈昭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的吸气声。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茫然地“看”向周妈妈的方向,眼神涣散无光。
周妈妈看着眼前这奄奄一息、如同风中残烛的庶女,再想想自己袖中那张还没送出去的“安神方”,以及柳夫人那疯狂的模样,心中那点隐秘的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伤其类感终于压倒了其他。万一……万一四小姐的死真和这“灾星”无关呢?万一夫人彻底疯了,下一个迁怒的就是自己呢?这个二小姐……至少会配药!
“快吃!”周妈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将碗又往前推了推,“趁热!”
沈昭昭似乎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她极其艰难地、颤抖着伸出手,仿佛连拿起那个窝头的力气都没有。她的指尖几次碰触到窝头,又无力地滑落。最后,她几乎是“爬”到了碗边,用额头抵着冰冷的碗沿,才勉强支撑起身体,然后如同濒死的小兽般,极其缓慢地、小口地啜饮着那浑浊的菜汤。
温热的液体流入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和生机。她喝得很慢,很小心,仿佛每一口都是最后的恩赐。
周妈妈在一旁看着,眉头紧锁,焦躁不安。她既怕沈昭昭真饿死了,又怕被人发现她偷偷送食。见沈昭昭开始喝汤,她稍微松了口气,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沈昭昭那只紧握着、始终没有松开的手上。
“你手里……攥着什么?”周妈妈狐疑地问。
沈昭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那只紧握的手,摊开掌心。微光下,那枚由窝头油垢凝结成的、粗糙丑陋的蜡丸雏形显露出来。
“这……这是……”沈昭昭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一种近乎痴傻的迷茫,“女儿……女儿饿极了……没东西吃……就……就捏了这个……想着……想着或许能填肚子……”她说着,还作势要将蜡丸往嘴边送。
“别!”周妈妈嫌恶地低喝一声,一把将那蜡丸从沈昭昭手中夺了过来!入手冰冷粗糙,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油哈喇味。“什么脏东西也敢往嘴里塞!嫌死得不够快吗?”她随手就想将这“恶心玩意儿”扔掉。
就在蜡丸即将脱手的刹那,沈昭昭用尽最后力气,猛地抓住了周妈妈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如铁,带着垂死挣扎般的力道!
“周……周妈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和……祈求?“别……别扔!求您……求您帮帮女儿!女儿……女儿快撑不住了!这……这佛堂阴寒入骨……女儿……女儿知道您旧疾也痛……女儿……女儿记得一个古方!用……用暖身的药材……封在蜡丸里……贴在痛处……能……能驱寒止痛!比……比药膏更持久!您……您把蜡丸给女儿……女儿……女儿告诉您方子……求您……给女儿一点药材……女儿做一颗给您试试……求您了!”她语速极快,带着濒死的喘息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周妈妈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又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关于“驱寒止痛蜡丸”的哀求震住了!暖身药材封蜡丸?贴在痛处?比药膏更持久?这……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而且,她腰腿的剧痛确实在寒冷中变本加厉,药膏虽好,但需要频繁涂抹……
看着沈昭昭那濒死哀求的眼神,再感受着手腕上冰冷绝望的抓握力道,周妈妈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这个庶女虽然“灾星”之名在外,但配药的本事是真的!万一……万一这蜡丸真的有用呢?给她一点无关紧要的药材,换一个可能缓解自己痛苦的法子……这买卖,似乎不亏?反正她也快死了……
“你……你先放手!”周妈妈用力抽回手腕,看着掌心那枚丑陋的蜡丸,眼神闪烁不定。她嫌弃地将蜡丸扔回给沈昭昭,压低声音:“什么方子?快说!别耍花样!”
成了!沈昭昭心中冰冷一片,脸上却露出如蒙大赦的感激涕零。她虚弱地靠在墙上,喘着气,报出了几个常见的、具有温热活血功效但并无剧毒的药材名:艾草绒、干姜粉、花椒粉、少量肉桂粉……以及最重要的——需要一点点蜂蜡做封丸之用。
这些药材,药库都有,且性质温和,不易引人怀疑。蜂蜡更是常见之物。
周妈妈仔细记下,狐疑地看了沈昭昭一眼:“就这么简单?”
“古……古方如此……女儿不敢妄改……”沈昭昭气若游丝,“只……只是药材研磨需极细……蜂蜡融化封丸……需……需趁热贴于最痛处……”
“哼!”周妈妈冷哼一声,瞥了一眼地上已经凉透的菜汤和窝头,“赶紧吃了!别真死在这里!药材……老奴想想办法!”她不再多言,起身匆匆离开,再次将佛堂锁入黑暗。
沈昭昭在黑暗中,摸索着,将那个冰冷的窝头一点点掰碎,蘸着冷透的菜汤,缓慢而坚定地送入口中。
她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蜡丸。
冰冷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枚蜡丸,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而它中心的孔洞……
很快,将不再空悬。
她要填进去的,不是给周妈妈的“驱寒药”。
而是……专为某些人准备的……“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