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被黛玉那番话顶得肺管子生疼。
他一个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内官,哪里见过这等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阵仗?
眼前这群北境的丘八,一个个跟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
那眼睛红得能滴出血来。
手里提着的刀,甚至还在往下淌着黏稠的血浆。
他要是敢在这当口说出一个“不”字,怕是下一秒就得被这群失控的疯子剁成肉酱。
“这……这……”
王公公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贾宝玉通敌叛国,自然是死罪!咱家……咱家当然支持王妃先清内奸!”
他嘴上说着支持,心里却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借禁军?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几十个禁军是他最后的保命符,要是跟着这群北境疯子去冲锋陷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找谁哭去?
黛玉将他那点色厉内荏的心思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公公误会了。”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力道。
“荣国府远在京城,此刻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的意思是,贾宝玉既然是叛国贼,那他就不再是荣国府的人,更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他,只是一个罪人。”
黛玉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将士,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金石掷地!
“我提议,即刻将贾宝玉通敌叛国之罪行,昭告北境全军!并将其名,刻上我北境的耻辱柱,令其受万世唾骂!”
“同时,我以镇北王妃之名,在此立誓!”
“此战之后,我必亲赴京城,手刃此贼!用他的血,来祭奠我数千枉死的袍泽英魂!”
“好!”
李虎热血上涌,第一个振臂高呼!
“手刃国贼!为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
群情激愤,杀声震天。
之前因接旨而产生的憋屈和愤懑,在这一刻,被成功地转移到了贾宝玉这个内奸身上,尽数化作了滔天的恨意!
王公公看着这群被瞬间煽动起来的丘八,心里直发毛。
他现在才算看明白。
这个林黛玉,比水溶那个只知冲杀的莽夫,要可怕百倍!
仅仅三言两语,就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兵变,巧妙地转化成了一场同仇敌忾的复仇宣言。
还顺手把他这个监军,给结结实实地架在了火上烤。
他现在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就是公然包庇叛国贼,就是与整个北境三十万大军为敌!
“王妃……言之有理。”王公公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咱家……附议。”
“多谢公公深明大义。”
黛玉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既然内奸之事已定,那接下来,便是军务交接了。”
她看向王公公,眼神坦然得让后者心里一阵发虚。
“公公奉皇命而来,我与王爷,自当全力配合。”
这一下,不光王公公愣了,就连李虎等北境将领也全都懵了。
交接?
真交接啊?
王公公眼珠子一转,立刻反应过来。
他认定黛玉这是在演戏,是缓兵之计。
好啊!
你演,咱家就陪你演!
看谁能演得过谁!
只要兵符一到手,这北境的天,就该换他王某人来坐了!
“好!好!”王公公脸上的得意又回来了,他捏着兰花指,尖着嗓子道:“既然王妃如此识大体,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清了清嗓子,摆足了钦差和监军的架子。
“即刻起,由咱家,全面接管北境军政事务!”
他挺直了腰板,环视四周,那眼神,活脱脱就是一只刚刚霸占了鸡窝的黄鼠狼。
黛玉表现得极为配合,主动提出:“公公初来乍到,想必对北境事务不熟,我愿协助公公完成交接。”
她的态度恭顺得体,语气诚恳至极,仿佛真心实意要辅佐这位新上任的“一把手”。
王公公心里乐开了花。
小丫头片子,还想跟咱家斗?
到底还是嫩了点!
“有劳王妃了。”他假惺惺地客套了一句。
“那么,第一项,兵符。”黛玉侧过身,看向水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水溶腰间那块古朴的猛虎兵符上。
那,是号令北境三十万大军的最高信物!
李虎等将领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王爷!万万不能给啊!
水溶迎着众人的目光,面沉如水。
他与黛玉对视了一眼。
在黛玉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他清晰地读懂了四个字。
——请君入瓮。
水溶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伸手,解下了腰间的虎符。
他一步步走到王公公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块沉甸甸的、象征着北境最高军权的虎符,交到了王公公的手里。
王公公的手都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他接过的不是一块冰冷的兵符,是泼天的富贵,是无上的权柄!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北境的王!
拿到兵符,王公公的腰杆瞬间硬了好几个度。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检验一下这兵符的威力。
“走!随咱家去军营!咱家要亲自号令三军,鼓舞士气!”
他带着一群禁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冲出了指挥部。
半个时辰后。
王公公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的禁军,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怎么回事?”黛玉明知故问,语气里满是“关切”。
王公公的副手,一个姓刘的千户,哭丧着脸小声汇报。
“王妃娘娘,我们去了军营,公公拿着兵符,让中军大营的将士们集合……”
“然后呢?”
“然后一个人都没来。”
“一个人都没来?”
“倒也不是,”刘千户尴尬地挠了挠头,“来了几个伙夫,问公公是不是要提前开饭……”
“噗嗤。”
不知是谁,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公公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想发作,可看着周围一圈北境将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硬生生把火给憋了回去。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这北境的兵,只认镇北王那面黑色的狼头大旗,他这圣旨和兵符,在人家眼里,还不如伙夫的饭勺好使!
这不整个一大型职场霸凌现场吗?!
“公公莫急。”黛玉适时地开口,替他解了围。
“军中将士只认将令,不认兵符,这是王爷定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兵符失窃,被人冒用。”
“如今兵符已在公公手中,只需公公与王爷一同签发新的将令,昭告三军,军心自然就稳了。”
王公公一听,觉得有理,脸色稍稍缓和。
黛玉继续道:“这第二项,便是官印的交接。”
她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份清单。
“北境所有军政相关的印信,共计三十七枚。包括镇北王府的官印、朔州府衙的大小印信、各仓、各司、各营的条印,都在这里了。”
她将清单递给王公公的副手。
“还请刘千户带人一一查验,若无错漏,便可封存入库。”
刘千户带着人去查验了。
交接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每一枚印信都和清单上对得丝毫不差,相关的账目、文书堆积如山,但都分门别类,整理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他们这群准备来找茬的监军团队,拿着放大镜翻了半天,愣是没找出一丁点错漏。
简直比他们京城六部衙门里的账本还要干净!
这活儿干的,突出一个专业!
王公公听着副手的回报,心里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看来这林黛玉是真打算交权了。
也对,外面大军围困,京城又降了罪,她一个弱女子,除了乖乖配合,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却不知道。
就在交出官印的前一夜。
黛玉的亲信,紫鹃和雪雁,带着几个最可靠的夜狼队员,已经将上万份盖好了各种官印的空白公文、调令、路引、通关文牒,秘密打包,运出了王府。
这些提前预备好的空白文书,才是黛玉真正的底牌。
有了它们,黛玉随时可以“合法”地调动北境的任何资源,签发任何命令。
而王公公守着的那堆废铜烂铁,除了盖在萝卜上当印章玩,一无是处。
“最后,第三项,府库。”
这才是王公公最关心的环节!
打仗嘛,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早就听说镇北王府富得流油,这次来,不捞个盆满钵满,都对不起自己冒的风险。
他搓着手,一脸急不可耐。
“王妃,请!”
黛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亲自带着王公公一行人,前往镇北王府的府库。
巨大的铁门被缓缓推开。
门后的景象,让王公公和他的手下们,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金子!
堆积如山的金元宝!
银子!
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雪花银锭!
还有一箱箱的珠宝玉器,一捆捆的绫罗绸缎,以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粮草和军械!
那金灿灿、白花花的光芒,几乎要闪瞎了所有人的眼。
“发了!发了!”
王公公的心脏砰砰狂跳,眼睛都直了。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冲进去,像个疯子一样扑到金山上,捧起一把金元宝,脸上露出了痴狂的笑容。
“封起来!全都给咱家封起来!”
他尖叫着下令,生怕晚一秒这些宝贝就会长腿跑了。
他的手下们也全都红了眼,一拥而上,开始疯狂地清点、封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些金银财宝所吸引。
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黛玉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