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城内,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
此地是红楼商会名下的一处秘密仓库,如今,成了黛玉金蝉脱壳的第一个落脚点。
水溶抱着黛玉冲出王府,并未走远。
他借着漫天风雪与深沉夜色作掩护,在城中迷宫般的巷道里七拐八绕,彻底甩掉所有窥探的尾巴,闪身进入这间早已备好的安全屋。
厚重的石门被从内推开。
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冰冷的两人。
紫鹃和雪雁早已在此等候,见状连忙上前。
“王爷。”
水溶将怀中的黛玉,轻柔地放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床榻上。
那动作,仿佛在安放自己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石门缓缓关闭,彻底隔绝了外界呼啸的风雪,也隔绝了所有刺探的目光。
床上那个刚刚还“死”得透透的黛玉,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病入膏肓的死气?
清澈,明亮,闪动着计谋得逞的狡黠光芒。
“噗——”
她侧过头,吐出一口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那所谓的“瘀血”,散发着一股药草与浆果混合的甜香。
紫鹃眼疾手快地用痰盂接住,又立刻端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黛玉漱了口,终于长舒一口气。
“憋死我了。”
她揉着自己有些发僵的脖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这假死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这场瞒天过海的“病逝”,正是黛玉与神医张友士联手策划的一场大戏。
张友士提供了一种古籍秘药,能让服用者陷入深度休眠,呼吸与脉搏降至微不可察,呈现完美的假死之态。
再配合黛玉本身“体弱多病”的人设,以及连日来恰到好处的“咳血”表演,终是骗过了所有人。
水溶立在床边,看着终于恢复生气的黛玉,一颗高悬的心脏,才算重重落回胸腔。
他猛地俯身,伸出长臂,将黛玉死死地、死死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离。
黛玉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坚实的臂膀竟在微微颤抖。
“玉儿……”
他的声音埋在她的颈窝,沙哑得厉害。
“我好怕。”
黛玉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片滚烫的湿热。
他哭了。
明明知道这一切都是计划,每一个步骤都烂熟于心。
可当他亲手将手指探到她的鼻下,感受不到一丝气息;当他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腕,摸不到一丝脉动时……
那一刻,他的世界真的崩塌了。
眼睁睁看着挚爱在怀中逝去的痛苦,比任何刀锋都来得凌厉,将他的心脏凌迟得血肉模糊。
哪怕是演戏,也太痛了。
黛玉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春水。
她抬起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水溶宽阔的后背,用从未有过的温软语气安抚着他。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别怕,我在这里。”
“让你受惊了,我的王爷。”
水溶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汲取着她真实的体温,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许久,他才慢慢平复心绪,松开手臂,却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
他凝视着她苍白却神采奕奕的脸庞,眼底的痛惜与后怕交织翻涌。
“以后,再不许用这种法子。”
黛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一暖,却故意挑眉调侃:“怎么?王爷的演技这么差,演不下去了?”
水溶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你呀……”
那宠溺的语气,让一旁的紫鹃和雪雁都红了脸,悄悄别过头去。
黛-玉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这只是第一步。”
她坐直身子,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锋芒。
“我的‘死’,是送给京城那位皇帝,和草原那位七殿下的一份大礼。”
“这份礼,足以让他们彻底放下戒心。”
“一个‘死’去的林黛玉,一个‘悲痛欲绝、携尸出走’的镇北王,对他们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威胁。”
水溶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你想借此,彻底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
“没错。”
黛玉点头,眼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决绝。
“棋盘上,‘镇北王妃’这颗棋子,已经出局了。”
“接下来,该轮到我这个‘已死之人’,来重新落子了。”
她看向水溶,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镇北王妃林黛玉。”
“只有我,林黛玉。”
当夜。
一辆外表朴素的马车,在一队伪装成送葬队伍的护卫簇拥下,趁着夜色,悄然驶出了朔州城。
车上,是“活”过来的黛玉和水溶。
护卫,则是水溶麾下最精锐的亲兵——“夜狼”。
他们利用早就备好的通关文书,一路畅通无阻。
守城士兵只当是哪家富户连夜出城办丧事,草草检查便挥手放行,谁也不会想到,车里载着的,是刚刚“病逝”的王妃和“悲痛欲绝”的王爷。
马车驶出城门,汇入茫茫风雪。
紫鹃为黛玉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大氅,担忧地问:“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黛玉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朔州城轮廓,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弧度。
“去东方的大海。”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京城,也不是林家祖籍苏州。
而是,一片能带来无尽财富与自由的蔚蓝。
与此同时。
两匹快马,正顶着风雪,分别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亡命狂奔。
一匹,奔向京城。
另一匹,奔向草原深处。
马背上的信使,怀中都揣着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情报。
情报的内容,惊人地一致。
——镇北王妃林黛玉,病逝。
——镇北王水溶,悲痛欲绝,携尸出走,不知所踪。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即将在大周的朝堂与北境的草原,掀起一场滔天巨浪。
王公公写完报丧的奏折,派心腹以八百里加急送出。
做完这一切,他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他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风雪,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扭曲笑容。
林黛玉,你这个小贱人,到底还是死了!
斗?
你拿什么跟咱家斗?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安然返回京城,继续作威作福的场景。
而远在草原的七皇子李琰,在收到探子传回的密报和那方染血的丝帕时,也愣了许久。
死了?
真的死了?
他将那方带着暗沉血迹的丝帕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腥甜,还混杂着女子闺房的馨香。
不像是假的。
心腹将领凑过来,一脸兴奋:“殿下!天助我也!林黛玉一死,水溶就成了没牙的老虎!朔州群龙无首,正是我们出兵的大好时机啊!”
李琰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将那方丝帕丢进火盆,看着它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不。”
他的眼神里,闪烁着狐狸般的狡猾。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动。”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黛玉那个女人,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他不信。
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传令下去,继续按兵不动。”李琰冷笑一声,“本王倒要看看,她林黛玉的葬礼,能办出什么花样来!”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算错了一件事。
一个活着的林黛玉,是棋盘上的棋子,她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可一个“死”去的林黛玉,却跳出了棋盘。
她变成了那个执棋的人。
整个天下,都将成为她的棋盘。
风雪停歇。
一轮残月从云层后探出头,清冷的月光洒在广袤的雪原上。
马车碾过积雪,留下一道长长的辙痕。
车厢内,黛玉靠在水溶的肩头,闭目养神。
水溶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溶”字,是他贴身佩戴之物。
他将玉佩轻轻放在黛玉的手心。
“玉儿,”他轻声说,“从今往后,我把我的命,也交给你了。”
黛玉没有睁眼,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