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响起,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面。
他缓缓睁开眼,兜帽下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张明德的伪装,“张里正,昨夜矿洞,邪坛符文,赤礞金箔,与酒壶、匕首所留邪气同源。祭品之说,命格之选,‘下一个是张’…你,当真一无所知?”
“矿洞…符文…祭品…命格…”
张明德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不…不可能!那地方…那地方早就…早就封死了!不可能!什么祭品命格…苏先生…你…你莫要听信妖言惑众!”
他矢口否认,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叶启灵指尖在袖中悄然捻动,土灵珠温润的力量无声流淌。
她敏锐地捕捉到,当苏明提到“矿洞”、“符文”、“下一个是张”这几个词时,张明德身上的气息波动骤然变得极其混乱,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出,但在这恐惧的潮水之下,还隐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怨毒之气!
如同深埋在灰烬下的火星。
“是与不是,自有公断。”
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响起,他并未看张明德,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厅堂的墙壁,望向张府幽深的内部。
“赵平仓惶而去,非是归家,恐是…复命。张里正,府上内外,还需多加小心。”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张明德强撑的镇定。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我…我这就去安排…加强戒备!绝…绝不能让那幕后凶徒得逞!”
他像是找到了逃离的借口,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前厅,背影仓皇失措。
厅内再次陷入沉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影。
“恐惧是真,怨毒亦真。”
叶启灵轻声道,指尖的土灵珠光芒微闪,“他心中藏着大秘密,与那矿洞邪坛,脱不了干系。那怨毒之气…指向谁?”
“矿洞低语,提及‘张’时,非是杀意,而是…渴求。”
子无双回忆着那沙哑的声音,“‘下一个是张’…语气如同…择取祭品。”
他的目光转向苏明。
苏明缓缓起身,黑袍上的符文在夕阳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今夜,探张府秘阁。”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怨毒所藏,必是根源。”
夜色如墨,悄然吞噬了梵溪镇。
白日里的恐慌似乎也随着黑暗沉入了地底,只剩下死寂和零星几点如同鬼火般的灯火。
张府高大的院墙在月光下投下森然的阴影,府内加强了巡逻,家丁提着灯笼,脚步声在空旷的院落里回响,更添几分紧张肃杀。
子无双的身影如同融入月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掠过张府后院的墙头,落在花木扶疏的阴影里。
他的耳朵在绝对寂静中高速运转,过滤着风声、虫鸣、家丁巡逻的脚步声和方向。
片刻,他如同鬼魅般穿过几重院落,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岗哨,来到了张明德书房所在的小院外。
书房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张明德显然不在里面,府中的紧张气氛让他坐立不安,此刻恐怕正在前厅焦躁地踱步,或是督促家丁加强戒备。
子无双在院墙阴影中做了个手势。
片刻,叶启灵月蓝色的身影如同飘落的羽毛,轻盈地落在他身侧。
紧接着,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掠过墙头,苏明如同降临的夜神,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前。
无需言语。叶启灵掌心虚托,土灵珠散发出柔和却凝练的暗黄色光晕,如同水波般悄然扩散,无声地笼罩住整个书房小院。
光晕所及之处,地面、墙壁、甚至空气,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厚实而富有弹性的屏障覆盖。
这是土灵珠的“地脉静音”之力——隔绝一切震动与声响传递!
书房的门锁在苏明指尖一缕细微的混沌黑芒下,如同朽木般无声化为齑粉。
三人如同三道轻烟,闪身进入书房,门扉在身后悄然合拢。
书房内弥漫着墨香和淡淡的樟脑味,陈设古朴,书架林立。
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朦胧的清辉。
叶启灵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她闭上双眼,掌心的土灵珠悬浮而起,光芒由暗黄转为一种更加深邃内敛的琥珀色!
一股浑厚而精微的探查意念,如同最敏锐的根系,以她为中心,顺着脚下的青砖地面,向着整个书房的地下、墙壁、乃至每一个角落蔓延、渗透!
土灵珠之力,沟通地脉,感知万物!凡土石所在,无所遁形!
嗡…
土灵珠发出低沉的共鸣。
在叶启灵高度凝聚的灵觉视野中,书房的地面结构、墙壁夹层、书架后的暗格…所有物理构造都清晰地呈现出来。
她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寸空间。
突然!
在书房靠里、紧挨着博古架的那片青砖地面之下,大约半尺深的位置,土灵珠的感知捕捉到了一个异常的、与周围土壤密度截然不同的空腔!
空腔不大,形状规则,显然是人工挖掘隐藏的暗格!
更关键的是,在暗格内部,土灵珠的力量清晰地感知到几样物品的存在:
几块散落的、散发着微弱但熟悉的磁性波动的暗红色矿石(赤礞石原矿)!
一些细碎的、边缘锋利的金属箔片(与酒壶内壁、矿洞祭坛旁发现的一模一样)!
以及…一本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古老阴邪能量波动的线装古籍!
“找到了!”叶启灵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光芒在她眸中一闪而逝。
她指向博古架前的地面,“暗格在此!内有赤礞石、金箔碎片,还有…一本邪书!”
苏明上前一步,黑袍无风自动。
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虚抬右手,掌心向下。
一股无形的混沌之力如同水流般渗透地面,精准地包裹住地下那个暗格。
咔嚓…咔嚓…细微的碎裂声在土灵珠静音屏障的包裹下被完全吸收。
片刻,一块三尺见方的青砖地面连同其下的泥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完整地“托”了起来,露出下方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物品一目了然:几块鸽卵大小、暗红如凝血、隐隐透着金属光泽的赤礞石;一小堆闪烁着冷光的、薄如蝉翼的铅锡合金碎片。
以及一本封面漆黑、没有任何题名、纸张泛黄发脆、散发着浓重霉味和陈腐气息的古旧线装书!
苏明虚托的手掌微微一引,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稳稳地飞入他掌中。
书一入手,苏明黑袍上的符文瞬间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爆发出强烈的、带着警告与排斥意味的冰冷银焰!
银光流转,死死压制着古籍封面下透出的那股阴冷、混乱、充满亵渎意味的邪异能量!
叶启灵和子无双立刻围拢过来。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和叶启灵指尖亮起的一点柔和金灵珠光芒(用于照明),苏明小心翼翼地翻开了那本漆黑封皮的古籍。
书页脆弱,墨迹暗沉,文字并非通用楷书,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扭曲如蛇虫爬行般的秘篆!
笔画之间,夹杂着大量与矿洞祭坛、酒壶匕首上如出一辙的诡异符文!
这些符文在黑暗中仿佛拥有生命,散发着幽幽的邪光,令人望之头晕目眩。
叶启灵凝神细辨那些古老秘篆。
她虽不能尽识,但结合图形符文,书中记载的核心内容已能窥见端倪:
开篇便描绘一种名为“血饲引灵”的禁忌邪术!
需以特定命格之人为祭品(守、财、权…),在其心神崩溃或特定仪式节点将其杀害,引动其临死前的怨念精血,沟通幽冥邪力!
书中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赤礞粉(因其微弱磁性和与地脉的亲和力)布置邪阵,增强仪式效果,稳固邪灵通道!
更记载了数种阴毒诡谲的杀人手法,其中赫然便有:
“金毒相生”:利用特定金属箔片(如铅锡合金)溶于酒水,再与特定食物(如野山菇酱)结合,于祭品体内生成剧毒!杀人无形,伪装意外!
“祭器噬心”:改造祭器,内藏机关毒刺,于祭品进行特定仪式动作(如跪拜、持握、刺击)时触发,造成“神罚”或“自戕”假象!
并强调需在机关内部涂抹麻痹毒素(书中记载需以金属性毒虫混合赤礞粉精炼)与撒入赤礞粉,确保祭品无法呼救挣扎!
邪术的终极目标,指向一种名为“金蛊铸丹”的禁忌之法!
需集齐特定命格祭品之精血怨力,辅以赤礞邪阵与金铁之毒,于祭品心脏处凝结出一种蕴含庞大邪力的“金蛊丹”!
服之可获邪力,甚至…重塑残躯,断肢再生!
“重塑残躯…断肢再生…”
叶启灵看着书中那扭曲的符文和描述,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原来如此!幕后之人所求,并非仅仅是杀人,而是…借命格血祭,炼邪丹续命或疗愈残躯!”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哑伯(守)被祭器机关所杀!
钱贵(财)被金毒相生所害!
下一个目标,正是主祭者、命格属“权”的张明德!
目的,是为了在酬山祭这个特定的仪式节点,以张明德为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主祭品,完成那邪恶的“金蛊铸丹”!
而张明德…他书房暗格中藏有此等邪书、赤礞石、金属箔片…他与这邪术,与那矿洞祭坛,关系绝非清白!
“张明德…”子无双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他并非全然无辜。此书,此物…他知情,甚至…可能参与!”
苏明合上古籍,黑袍上的符文银焰依旧在燃烧,压制着书中的邪气。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暗格中的赤礞石和金属碎片,最后落在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邪书上。
“知情?参与?”
苏明的声音低沉如深渊回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或许。但他眼中恐惧不假,怨毒亦真。矿洞低语,‘下一个是张’…他,亦是祭品名单之上。
此书…是钥匙,亦是…索命符。”
暗格秘藏,邪书现世。
张明德的双面角色,在赤礞石与禁忌古籍的映照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他是同谋?
是帮凶?
还是…
另一个被黑暗裹挟、等待献祭的可怜虫?
那深埋在他灵魂深处的怨毒,又指向何方?
栖云山深处的黑暗,如同张开巨口的深渊,正缓缓将梵溪镇,连同其中挣扎的灵魂,一同吞噬。
而“金蛊铸丹”的倒计时,已然在邪术的书页上,无声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