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是!我辈读书人自有风骨,纵然秦皇再强,也不能使我等屈膝!”
“哼!是大秦需要我们辅佐治理天下,而不是我们仰仗大秦活命!”
“什么教育司?就凭扶苏设立的那个机构,能教出什么栋梁之材?”
“如今执掌礼部的张苍,论学问未必胜得过我等。”
“张苍不过一介凡夫,也敢妄言育人?他以为自己是荀卿,还是孔圣?”
“若非因天幕显迹,张苍也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罢了!”
此前,天下士人对太子扶苏尚有诸多赞许,甚至心生敬仰。
可自从扶苏公然放言:天下士人离不开秦国,若不愿臣服,那就只能像普通百姓一样终老于田亩之间,终生贫贱无名——
那一刻,士人们心中的钦佩瞬间转为愤懑,继而升腾起深深的怨恨。
虽未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语流传于世,但其中深意早已深入人心。
这些士人历经千辛万苦,寻得百家名师,耗尽家财拜师学艺,再经年累月苦读不辍,方有所成。
耗费如此心力,难道就是为了最终扛起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吗?
当然不是!
或许万人之中有一人纯粹为求知问道而读书,不图功名利禄。
但绝大多数人寒窗数十载,所求不过是以才学换取高官显位,博一个富贵荣华,留名青史。
而要赢得他们的效力,秦国和始皇就必须以诚相待,给予尊荣地位与优厚待遇。
说得直白些,就得放下身段,主动延揽,不惜重金高位来争取他们。
唯有如此,才能体现尊重,也才可能换来他们的真心辅佐。
然而如今,扶苏却居高临下地宣告:你们必须向大秦低头!
否则,别说封侯拜相,就连做个地方小吏的资格都不会给你们。
不仅如此,还要你们带着满腹经纶,去和农夫一样耕田种地,一辈子潦倒度日。
这对自诩“治国安邦之器”的士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羞辱与打击。
更让他们胆战心惊的是,在这强硬姿态背后,隐隐透露出一种可能:
始皇或许真的不再需要他们;
大秦或许真会依靠那所谓的“教育司”,自行培养人才来取代他们;
而他们若继续矜持清高,拒不低头,将来恐怕真的再无用武之地,只能沦为乡野村夫,碌碌一生。
一想到这般境地,士人们内心的恐惧与不安,便迅速转化为对扶苏的切齿痛恨。
骂声愈烈,言辞愈毒,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宣泄那份被时代抛弃的惶恐。
什么朽木不可雕也,什么竖子不足与谋,什么禽兽不如、衣冠禽兽……
种种或斯文扫地、或尖酸刻薄的谩骂如潮水般涌向天幕中的太子扶苏,骂着骂着,连带大秦王朝和始皇本人也被卷入其中,挨了一通痛斥。
因为在天下读书人眼里,天幕上的扶苏既是储君,又是嬴政之子。
既然如此,他提出来的这等对士林不利的主张,那位说一不二的始皇帝会反对吗?
在众人看来,绝无可能。
那岂不是说,这父子二人要联手逼迫他们这些饱读诗书之人低头俯首、任人驱使?
既然是被逼至此,他们愤而开口辱骂,又有何错?
当然没错!
于是群情激愤,骂得越发肆无忌惮。
但也有少数目光深远、心思活络的士子悄然察觉:眼下恐怕是投效大秦的最后良机了。
如今秦国统御四海过快,疆域骤然扩张,旧六国之地官吏空缺严重,朝廷一时难以派遣足够人手前去治理。
此时若能主动入秦为官,纵然无法像昔日列国纷争时那样,轻易博得国君青睐、位至卿相,
但凭自身的才学与本事,谋个郡县属吏、乡里长官之职,应当不在话下。
可一旦等大秦真正建立起所谓的“教育司”,开始批量培养忠于朝廷且有才干的新一代学子,
到那时,别说入仕为官了,怕是连做个跑腿办事的小吏都轮不到他们。
真到了那一天,恐怕就只能如太子所言,怀揣满腹经纶,老死田间垄上,日日与锄头镰刀为伴。
这样的结局,他们是万万不愿接受的。
因此,那些原本还想端着架子、摆足身份、待价而沽的士人,此刻也不再矜持,匆匆收拾行囊,打点文书,准备西行入关,投身秦国,只为尽早抢下一个立足之地。
咸阳宫中,秦皇嬴政听着天幕中太子扶苏的一席话,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转头望向李斯,沉声吩咐:
“等这一轮天幕落幕,立刻将要设立大秦学宫的消息传遍天下。”
他倒要看看,那些一向轻视秦国、不屑为秦效力的读书人,听闻此事之后还能不能稳坐钓鱼台。
若依旧无动于衷,那就让他们如扶苏所说,扛起锄头去种地吧。
若按捺不住、心生动摇——那便只能低头入秦,俯身称臣!
李斯当即拱手领命:
“遵旨,陛下!”
此前天幕初现之时,他便曾奏请设立学宫,欲以官方之力确立思想正统,凝聚人心。
然而此事牵涉甚广,牵连诸子百家,朝中反复商议多时,始终未能拟定详尽章程。
既无具体规制,自然不便贸然昭告天下。
如今,嬴政显然是要借这一消息施压,逼天下士人早做抉择。
毕竟就算真的筹建学宫,培育新人,没有八年十年也难见成效。
在这段空窗期里,现有的士人群体仍具可用之资。
未必指望所有读书人都因此屈服,
但只要有一部分人因恐慌而低头归附,便足以缓解眼下地方缺官少吏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殿内诸子百家的博士们也暗自盘算:待天幕终结,便要把门下弟子无论成器与否,尽数推出来送往官府应差。
这无疑是学宫未成之前的最后一波机遇,也是最容易挤进仕途的窄门。
一旦新式学宫落地生根,大批训练有素、忠心耿耿的新秀涌现,今后想要谋个职位,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太子扶苏脸上那一抹凌厉之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温润笑意:“不过方才所言,皆属最坏情形,未必真会发生。”
“通常来说,只要六国的工匠与秦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给了那些优厚待遇之后,大多数都会愿意带着全家迁来秦国。”
“只有极少数人,或许因种种缘故,执意不愿搬迁。”
“那种情况下,才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将他们带来秦国。”
巴清微微颔首,已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那些匠人。
见状,太子扶苏继续道:“内贸令的第二项任务,便是借经商之便,在暗中宣扬秦国声名,扭转六国百姓心中对秦的恶感,同时揭露六国君主与贵族的昏庸残暴。”
“正如先前所说,如今在六国眼中,秦国宛如猛兽,令人闻风丧胆。”
“这样的形象,固然让六国面对秦军时心生畏惧,士气低落,甚至未战先怯。”
“但凡事过犹不及,太过凶厉的名声也容易激起反噬。”
“不仅会激起六国民众的抵触与反抗之心,更会在将来吞并六国后,给治理带来重重阻碍。”
“因此,需由你巴氏商队以通商为名,深入六国腹地。”
“一面与当地商人往来交易,一面悄然向百姓传递秦国的真实面貌,逐步洗去他们心中长久以来对秦的偏见。”
说到此处,扶苏目光微凝,望向巴清:“你可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听此一问,巴清当即俯身行礼:“奴见识浅薄,还请殿下指点。”
她身为一介孀妇,却能执掌巴氏,使之跻身天下巨贾之列,岂是愚笨之人?
事实上,听完太子所言,她心中早已萌生数策,略有所思。
可此刻,真是该她开口献计的时候吗?
若太子对此毫无头绪,任她自行其是,便不会特意发问。
正因他已有成算,才会有此一询。
身为下属,此时自当静候上意,依令而行。
如此行事,纵有差池,也不至于独担其责。
扶苏望着眼前女子,不论她是真谦抑,还是假示弱,皆不拆穿,只沉声道:“宣传之道,重在三点。”
“其一,要让六国百姓知晓,秦乃正义之师,顺天应人!”
“自春秋以降,列国征伐不断,战火绵延数百年。”
“在这无休止的杀伐之中,秦、赵、韩、燕、楚、齐、魏的平民死者如山,尸骨堆叠,足以覆满中原千里之地。”
“够了,该停了。”
“秦国的百姓流血够多了,韩国的百姓也流尽了泪,燕、楚、齐、魏、赵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家家戴孝、户户哭儿?”
“太平!”
“人人都盼着太平!”
“无论是秦人、赵人,还是燕人、韩人、魏人、齐人、楚人,谁不渴望安生度日?”
“可只要这天下依旧分裂割据,战祸就永无止息之日。”
“百姓便只能年复一年活在刀兵阴影之下,朝不保夕,寝食难安。”
“这样的日子,秦人受够了,赵人受够了,燕人、韩人、魏人、齐人、楚人全都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