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满地残荷往花厅走时,鞋底沾了片湿润的荷叶,滑得人踉跄一步。
春桃的裙角刚扫过这片狼藉,她此刻该回屋歇着了——那碗加了醒神散的安神汤,该让她体内的七情香残留显形了。
花厅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漏出许怀安青灰色的衣角。
他正背着手站在案前,指尖轻叩茶盏边缘,听见脚步声抬头,眉峰微挑:“沈小姐。”
我撩帘进去,门帘上的银铃叮当作响。
许怀安的目光扫过我发间那支断簪——玉质已被香炉熏得微暖,“棠”字刻痕里还沾着半星香灰。
他没多问,只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春桃的血样,我在太医院用银针试了三次。”
茶案上的烛火晃了晃,他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细长一道。
我坐直身子,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窗外秋虫:“结果?”
“七情香。”他拧开瓶塞,倒出半滴暗红血珠在白瓷碟上,“此香以曼陀罗为引,辅以合欢花蕊,久燃可致‘共感妄想’。”他用银针挑起血珠,在烛火下照了照,“服用者会将他人情绪误认为自身记忆——比如,若有人长期对她灌输‘你恨沈清棠’,她便真以为这恨意是自己的。”
我盯着那滴摇晃的血珠,喉间泛起冷意。
三日前春桃端汤时指尖发颤,昨夜她劝我“别睡太沉”时眼底的异色,原是被七情香篡改了心智。
可谁给她下的香?
王氏?
还是藏在更深处的……
许怀安突然将银针递到我面前,针尖上沾着血珠的反光:“沈小姐可知,此香最妙的是‘双向’?施香者若长期接触,也会被反向牵引情绪。”他的目光落在我发间断簪上,“若有人想借春桃的手做些什么……”
“那施香者,也会被自己的香反噬。”我接完他的话,指尖轻轻抚过茶盏边缘。
烛火在我眼底跳动,像极了三日前林修远烧画像时的火光。
原来王氏她们扎的刀,刀柄早攥在自己手里。
许怀安将血样收进瓷瓶,起身时青衫带起一阵风:“我明日再送份详细的香谱来。”他走到门口又停住,“沈小姐,那支断簪……”
“家母遗物。”我摸了摸发间玉簪,“她说过,‘棠’字玉佩内置空腔,轻叩三下,可发清音如磬。”
他垂眸看了眼我袖中微微鼓起的玉佩形状,没再追问,掀帘走了。
门帘落下时,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廊下渐远,像敲在青石板上的鼓点——该敲醒些人了。
我召来春桃,将玉佩塞进她手心:“藏去西园池畔的古琴下。”她指尖冰凉,却把玉佩攥得死紧,“是。”我又喊来老周,压低声音:“去前院传话,就说大小姐夜夜在西园抚琴,说沈家旧魂不散,要索命偿债。”
老周的山羊胡抖了抖:“这……”
“怕什么?”我扯了扯嘴角,“你家小子的药钱,林府还没赔呢。”
他立刻弯下腰:“奴才这就去说,说得比说书先生还热闹!”
三日后的深夜,我缩在西园假山洞里,盯着那架朱漆古琴。
月光透过竹影洒在琴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像极了垂落的白发。
春桃藏玉佩时,我特意在琴脚系了根细若游丝的蚕丝线,此刻那线正微微颤动——有人碰了琴。
“咔嚓!”
竹枝被踩断的声响惊得夜鸟扑棱棱飞起。
我借着月光看见道袍角——是墨痕。
他蹲在琴边,正用匕首撬琴底的暗格,蚕丝线突然绷直,触发了我埋在土里的铜铃。
“叮铃——”脆响惊得他踉跄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花盆,陶片碎了一地。
“谁?!”他抽出腰间短刀,刀尖指着假山方向。
我屏住呼吸,看他借着月光捡起半片陶片,上面沾着我提前涂好的朱砂——像极了血。
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转身往林府方向跑,道袍下摆被灌木勾住,撕了道口子。
第二日晌午,老周颠着小碎步来报:“林府的小斯说,林少爷禁足期间发了疯,昨夜砸了三面铜镜,喊着‘她来了!她站在琴边!’”他搓了搓手,“奴才还听说,墨痕今早去药铺抓了安神丸,手都在抖。”
我望着窗外渐起的秋风,将茶盏里的残茶泼在地上。
水痕蜿蜒成“棠”字形状,又被风一卷,散了。
当夜子时,我裹着月白斗篷潜入西园。
春桃捧着铜炉跟在身后,炉里飘出的香气混着荷香,甜得发腻——第三重特制香,以“棠”字玉佩上刮下的玉粉为引,混了迷心引和魂归散。
我将铜炉放在古琴旁,又摸出玉佩,对着月光轻叩三下。
“叮——”
清越的声音像玉珠落盘,在水面荡起涟漪。
风卷着香气往林府方向去,我退到树后,盯着院墙上的黑影。
不过片刻,“哗啦”一声,林修远从墙上翻进来,道袍沾着草屑,面色白得像张纸。
“你母亲……她站在那儿……”他踉跄着往古琴方向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她指着我……她说……我害了她女儿……”
我屏住呼吸,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竹哨——这是按老夫人房里老嬷嬷的声音调的。
我凑到竹哨边,压着嗓子发出沙哑的颤音:“修远啊……你娘临死前,可曾怨过这‘棠’字?你抢不来的东西,何必强求?”
“谁?!谁在说话?!”他突然转身,瞳孔缩成针尖,抄起脚边的石凳砸向树后。
我闪到另一棵树后,看着他发了疯似的拔起院角的桃树,树皮被他指甲抓得血肉模糊。
暗卫从房顶上垂下的竹筒微微晃动,里面的蜡丸正在融化——那是录下他癫狂之声的蜜蜡。
天快亮时,春桃来寻我,手里捧着许怀安的信笺:“许大夫说,七情香残留与魂归散结合,能诱发‘祖先审判’类幻觉。”我展开信笺,看见最后一行字:“此香遇玉磬音,效果倍增。”
系统在识海微震,淡金色的进度条从52%跳到58%,新的提示浮出来:【执念源点:玉佩失窃案(即将解锁)】。
我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将信笺扔进铜炉。
火星舔着纸角,“棠”字在火光里扭曲成笑脸。
“小姐。”春桃突然扯了扯我衣袖,她手里还攥着个锦盒,“张管事说前院送来份帖子,说是……”
“什么帖子?”
她指尖发颤,锦盒“啪”地掉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看见盒底压着半张婚书,墨迹未干,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沈清棠”三个字——是伪造的。
“春桃?”我抬头看她,她眼底的异色又浮起来,像层蒙着灰的雾。
她突然后退两步,撞在桃树上:“不……不是我放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盯着地上的锦盒,听着远处传来林府的哭嚎声——林修远又砸了东西。
风卷着花香钻进鼻腔,甜得发苦。
原来他们要扎的刀,从来不在我手里——在他们自己心里。
春桃蹲下去捡锦盒时,我看见她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三日前我给她系的“平安绳”。
此刻红绳上沾着星点香灰,和我发间断簪上的一模一样。
我弯下腰,替她把锦盒捡起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半张婚书。
“收着吧。”我对她笑了笑,“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
她抬头看我,眼底的雾散了些,露出点慌乱的清明。
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照得满地残荷闪着金光。
我望着林府方向的飞檐,摸了摸袖中温热的玉佩——当一个人开始怕鬼,他离崩溃,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