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未干的信笺在我掌心微微发烫,窗外的晨雾还未散尽,绿云已捧着茶盏进来:小姐,宫门口送来急报。
我展开暗卫呈来的布包,那幅匿名揭帖便在其中。
血红色的绣线在素帛上勾勒出跪针台的模样,一个女子蜷缩着脊背,背后密密麻麻扎着银针——分明是崔明柔昨日被押赴死牢时的姿态。
配文墨迹未干,沈氏女以邪术污忠良几个字力透纸背,在晨色里泛着冷光。
拿灯来。我将揭帖对着烛火,纸背的雪纹暗花在光影下若隐若现——正是尚衣局特供的雪纹笺,只有掌灯以上的女官才有资格领用。
指腹蹭过边缘,一缕极淡的药香钻进鼻息,像极了昨日在老胡身上闻到的沉水香混着朱砂的气味。
绿云倒抽一口冷气:这......是要把小姐污成妖女?
我将揭帖叠好收进袖中,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崔明柔进了死牢,她的线还在外面牵着。
刑部大狱的潮气漫进领口时,我正站在老胡的牢门前。
他蜷在草席上,像团被揉皱的破布,目光扫过我时连焦距都聚不起来。
狱卒哐当打开铁栏,我抬步进去,将双梭银针轻轻搁在审讯木桌上。
三息。
老胡突然喉头滚动,像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她说......若我活着,就要让世人记得她是被冤杀的......他猛地惊醒,瞳孔剧烈收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什么都没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俯身与他平视:你怕她说对了,对吗?
他浑身剧震,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姑娘......我只是个守匣的,她给我娘灌了哑药,说我若敢开口......话音未落,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又迅速缩成一团,眼神重新变得呆滞。
收针。我对绿云颔首,转身时瞥见墙角蜘蛛网上凝着水珠,像极了崔明柔绣绷上的银线。
当夜,我命暗卫在刑部门口不小心撞翻茶盏,让老胡明日要翻供的消息顺着茶渍渗进市井。
第二日晌午,醉仙楼的二楼雅间里,小吏拍着桌子嚷嚷:你们是没见沈小姐那手段,往桌上一搁银针,那老胡就跟中了邪似的自己招了!
第三日卯时,我站在刑部后巷的阴影里。
穿炭夫粗布衣裳的男人猫着腰往档案房挪,腰间的炭篓晃得叮当作响——不是炭块碰撞的声音,是藏着刀。
拿下。我轻声道。
暗卫的刀光比晨雾更快。
男人被按在青石板上时,炭篓里掉出半块密信,墨迹未干的泣凤针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最下方那个字,撇捺间带着刻意的颤抖,却骗不过我——真正的老胡左手压纸,笔锋会往右偏半分,这人用的是右手。
刑部尚书的公案被拍得震天响:尚衣局余孽胆子倒大!他捏着密信的手青筋暴起,沈姑娘如何看出这是伪造?
我将密信推过去:尚书大人请看,此纸用的是尚衣局雪纹笺,墨里掺了安神散——宫中禁药,寻常人哪里弄得到?指尖点在字上,老胡左手有旧伤,写竖笔时会抖,这人的竖笔太稳了。
尚书猛地站起来:来人!彻查尚衣局所有旧部!
我退到堂下时,余光瞥见东角门闪过一道黑影。
月白锦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暗纹——是崔明柔最爱的缠枝莲。
归府的马车里,小翠掀开车帘:小姐,鲁老三说昨夜乱葬岗有动静。她压低声音,有人带着铁铲去挖九娘的坟,被他带人截住了。
我握紧袖中双梭,针尾的红绳勒得手腕生疼。
崔明柔在死牢里尖叫着要见陛下时,我就该想到——她不怕死,怕的是她精心编织的面纱被扯碎,怕世人知道那些不过是用哑药、迷香和跪针台逼出来的疯话。
停车。我掀开帘子,夜风吹得鬓角的玉簪轻颤。
星河在头顶流淌,像极了尚衣局绣坊里那幅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从前是崔明柔执针,现在该换我了。
小姐?绿云递来披风。
我摸了摸发间玉簪,它烫得惊人,像是在应和什么。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尾音被风卷走,只剩若有若无的嗡鸣。
去告诉鲁老三。我望着车外渐浓的夜色,把当年崔明柔那台双面转梭机的图样找出来。
绿云一怔:您是说......
她用绣绷织谎言,我便用转梭机拆穿。我望着车帘外摇晃的灯笼,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有些线,该剪断了。
玉簪在发间轻颤,像是应和着某种即将破土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