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月光被梧桐叶剪得细碎,我刚要跨进正厅门槛,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不是风,是目光。
转身时,柳含烟已从阴影里跪到了我脚边。
她素白的绣鞋浸着夜露,发间那支银簪歪向一侧,像片被暴雨打歪的玉兰花瓣。
怀里紧抱着个蓝布包裹,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小姐......她喉间滚出破碎的哽咽,我有东西要给您看。
我垂眸看她。
崔明柔行刑时,这个大弟子就缩在观刑人群最后排,今日却敢跪到相府正厅前。
系统在识海轻轻震颤,察言观色天赋自动运转——她眼底的红血丝里浮着灼烫的悔意,没有算计,只有惶惶的赎罪欲。
起来。我弯腰攥住她手腕,触到一片冰凉,进来说。
正厅烛火映得蓝布泛出暗紫,她抖着手解开包裹,一本染着褐黄血渍的簿册落在檀木案上。
封皮用金线绣着血绣录三字,墨迹斑驳处露出底下一行小字:私改凤纹案。
我翻开第一页,永昌三年冬的墨迹刺得我瞳孔发疼。相府夫人沈氏,擅改御赐凤袍翼纹,去三鳞、增一羽,形近逆饰,褫夺诰命。纸页边缘沾着暗褐色痕迹,像干涸的茶渍,又像血。
落款监证人一栏,秦玉霜三个字力透纸背——那是尚衣局前任掌灯姑姑,当年亲自带人抄了母亲绣房的。
不可能。我指尖抵在案上,指甲几乎掐进木里。
母亲绣了二十年凤纹,连皇后的朝服都赞过凤翅生鳞,贵而不骄,怎会犯这种低级错?
那年我才七岁。柳含烟缩在椅子里,声音轻得像落在绢上的针,师父总说,当年有人往沈夫人未完工的袍面里塞了逆纹......她突然抓住我衣袖,是王氏!
是相府继夫人买通了绣房杂役,趁夜动的手脚!
我猛地抬头。
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碎光,系统逻辑推理天赋自动展开——崔明柔当年是尚衣局绣娘,能接触到凤纹案卷宗;柳含烟跟了她二十年,若说这簿册是从崔明柔处偷来的......
你怎么证明?我按住簿册,崔明柔为何留着这东西?
她疯了。柳含烟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颤,她总说,所有罪恶都要绣进布里才不会被遗忘。
那本簿册就锁在她密室的绣架里,封皮上的血是她自己的——她用针挑破指尖,一页页蘸着血抄的。
我捏紧簿册,纸页边缘割得掌心发疼。
母亲被褫夺诰命那日,我才五岁,只记得她跪在祠堂,绣了半宿的《棠雪图》,第二日就咳血卧床。
原来不是她绣错了,是有人往她针箧里塞了逆鳞纹样。
城南荒庙。柳含烟突然说,当年不肯作伪证的绣娘都在那儿。
她们被割了手筋、刺了眼睛,有的连舌头都被拔了......她喉结动了动,我替师父去送过药,听她们半夜哭着喊沈夫人冤枉
次日寅时三刻,我换了身青布短打,戴顶斗笠,跟着小翠混进城南贫民窟。
荒庙的破瓦在晨雾里泛着青灰,门楣慈云寺三个字早被风雨啃得只剩半块。
推开门的刹那,腐木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
七道身影蜷缩在草席上,有的用破布蒙着眼,有的双手揣在怀里——阿梅的右手露在外面,五根手指只剩两根,像被老鼠啃过的枯枝。
来讨绣活的?阿梅抬头,左眼蒙着褪色的红绸,右眼像淬了冰,我们手废了,接不了。
我摘下斗笠。
她右眼突然缩成针尖——系统提示察言观色触发,她瞳孔地震颤是震惊,不是敌意。
我不要你们绣活。我蹲到她面前,从袖中取出银针。天赋运转时,银针在指尖发出蜂鸣,我轻轻点在她腕间旧疤上。
布面?
不,是空气里浮起半幅残纹。
梅花落青石,枝桠瘦得像铁,是母亲最得意的《棠雪图》。
阿梅突然抓住我手腕,残缺的手指掐得我生疼:这针法......这是沈夫人的寒梅三颤!
你到底是谁?
我是她女儿。我覆住她手背,我来,是想让你们的手,重新碰一碰属于你们的布。
阿枝!盲眼的绣娘突然拽了拽身边小丫头。
那姑娘大约十五六岁,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话——是被拔了舌头。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块焦边绢帛,边缘的金线泛着暗绿,和宫里贡金的亮黄截然不同。
我用触向那丝异色。
识海突然翻涌——王氏的身影在绣房烛火里晃动,她掀起母亲的针箧,塞进一卷绘着逆鳞纹样的绢帛;次日清晨,秦玉霜带着尚衣局的人冲进来,抽出那卷绢帛,冷笑大逆不道。
是染了铜绿的金线。我捏紧残帛,正品贡金用的是金箔裹蚕丝,不会泛绿。
她们用假金线伪造了证据。
阿梅的红绸滑下来,露出眼窝里狰狞的刀疤:当年我不肯在伪证上按手印,她们就用绣针挑了我的眼。她摸索着捡起地上的锈针,用嘴咬住针尾,你说要绣?
我这双手废了,可还有嘴。
针尾沾着她唇上的血,在素绢上洇开小红点。
盲眼绣娘摸黑摸来丝线,断指的用残指缠着线轴,失语的阿枝趴在布上,用指甲划出字的轮廓。
七根针,或咬在唇间,或夹在残指里,一下下往素绢上扎。
血珠顺着针尾滴在布上,字的三点水渐渐红得像要烧起来。字最后一横刺下时,阿梅突然呛咳,血沫溅在布角,倒像是朵红梅。
我望着那幅血染的,袖中双梭突然发烫。
银梭表面的纹路开始流转,像有无数丝线在识海交织,恍惚听见细碎的声音:是小姐......沈夫人的女儿......
归府时月已西沉。
柳含烟举着灯笼走在前头,突然惊呼:小姐!
您手里的布......
我摊开手掌。
焦边的凤袍残片正泛着幽光,原本被烧糊的地方,一行极细的血字慢慢显出来:架底藏真。
夜风卷起我鬓角的碎发,玉簪在发间嗡鸣。
母亲的绣架,那台陪了她二十年的酸枝木绣架,此刻正锁在相府库房最深处。
当年她被抄家时,绣架上的《棠雪图》被撕成碎片,可架底......
柳含烟。我摸出帕子裹住残片,明日卯时,去请赵五。
她愣了下:赵五?那个专修古木家具的老匠人?
我望着夜空,寒星像母亲绣的银线,缀在天幕上。他修过母亲的绣架。我轻声道,有些秘密,藏在木头里。
更漏在远处敲了三声,我捏紧残片,掌心能感觉到血字的凹凸。
母亲,您留的线索,我找到了。
这一针,我替您,也替所有被污蔑的人,亲手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