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捏着影纱的指尖沁出薄汗,鲁老三的铜镊子在暗格里敲出细碎声响。
他弓着背,银白胡须扫过绣架的檀木纹路:小姐,这影纱得嵌在第二层暗簧下,雪蚕丝遇热才显影。
我盯着他指腹的茧子——那是常年拨弄机关磨出的,林修远的执念比火还烫。
鲁老三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是听懂了什么。
他将影纱叠成蝉翼状,用蜂蜡粘在暗格内壁时,我瞥见他手背上新添的抓痕——是前日调试机关时被弹簧刮的。您放心,他抬头冲我笑,皱纹里沾着木屑,这暗格要开三次锁簧才碰得到影纱,那疯癫公子若不用心掏,显不了影。
小荷捧着青瓷盒进来时,我正用银剪挑亮烛芯。七情香引加了三倍量,她掀开盒盖,沉水香混着龙涎的气息漫出来,奴婢照您说的,在《棠雪图》摹本背面挖了个指甲盖大的槽,香粉填进去刚好。
我接过她递来的杏黄绸布,将摹本裹了三层:对外说这是给母亲的祭礼,不示外人。小荷应着,发间的珊瑚珠在烛火下晃了晃——那是我前日赏她的,为的是让她在王氏院里走动时更显眼些。
第三夜的更鼓声格外沉。
我蜷在暗室的藤椅上,耳中全是回音壁传来的动静——那是鲁老三用竹筒和铜片做的传声装置,能把绣坊里外的响动都收进瓷瓮里。
咚——
一更梆子刚响,瓷瓮里突然传来碎叶声。
我猛地坐直,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在识海震动,【察言观色】天赋自动开启,连窗外竹影扫过窗纸的沙沙声都被过滤了。
嗒、嗒、嗒......
脚步声像浸了水的棉絮,轻得发闷,却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节奏——林修远的左脚微跛,是小时候摔断腿没接好留下的。
玄影。我对着暗室墙上的小孔轻唤。
回应声从砖缝里渗进来,带着暗卫特有的低哑。
我能想象他正贴着西墙,影绘筒的木柄在掌心压出红印——那是靖王特意从南疆寻来的,能把影纱显影的画面刻在薄绢上。
子时三刻,窗棂地轻响。
我屏住呼吸,暗室的透气孔飘进一缕冷香——是林修远常用的沉水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黑影翻窗的动作像只夜枭。
他披散的长发扫过案几,带落半块镇纸,却在将触地的瞬间伸手接住了。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他苍白的手腕——那上面缠着褪色的红绳,是原主十二岁时送他的,说要拴住小远哥哥。
他站在绣架前,背影抖得像风中芦苇。
我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比回音壁里的更清晰:棠儿......
那声呼唤像根针,猛地扎进我太阳穴。
原主的记忆又涌上来:荷花池的水漫过鼻腔时,耳边也是这样带着哭腔的。
我攥紧袖中的银针,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他颤抖的手抚上《棠雪图》的绢面,指腹反复摩挲着母亲绣的那朵绿萼梅。别怕,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怕惊醒什么,这次我把你藏在绣坊,藏在画里,藏在......
他突然俯下身,唇印在梅花上。
月光刚好漫过他的脸,我看见他眼尾泛红,睫毛上凝着水光——那根本不是悲伤,是沉溺在某种幻觉里的痴狂。
影纱显影的轻响比更鼓还脆。
后墙的素绢上骤然投出他的影子:披发、屈膝、唇贴画,像具被抽了脊骨的傀儡。
林修远猛地抬头,瞳孔在黑暗中缩成针尖。
可七情香引已经顺着他的呼吸钻了进去——那是用疯癫病人的泪和执念熏的香,最能勾出心底最脏的东西。
他突然撕开衣襟。
月光劈头盖脸砸下来,我看见他胸前密密麻麻的刺青:半朵绿萼梅,一截绣线,甚至有半枚原主的银簪。
最中央那团暗红刺得极深,血珠正顺着肌理往下淌——那是用针蘸着自己的血,刚刺的。
你们都想抢她!他的声音像被撕成了碎片,王氏想拿她换后位,清瑶想踩她上位,连顾昭珩......他突然笑起来,指甲抠进刺青里,只有我,把她绣进骨头里了!
暗室的砖缝里传来细微的声——玄影在收影绘筒。
我盯着墙上晃动的影子,原主溺亡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他蹲在荷花池边,指尖沾着她咳出的血,笑得像朵开败的花:阿棠,你终于只属于我了。
次日绣行集会,我站在绣坊正厅中央。
小荷捧着影纱画卷,素绢上的影子在阳光下泛着青灰。
展开。我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
画卷地铺展。
绣娘们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有个年轻绣娘手里的绣绷掉在地上。
这......这是林公子?
他、他亲的是沈夫人的绣品?
我没说话,示意小荷转动织语筒。
布面突然泛起血光,用金线绣的小字缓缓浮现:他爱的不是我,是他梦里那个不会呼吸的傀儡。
放屁!人群里突然炸开一声骂。
我抬头,看见张婆婆柱着枣木拐挤过来,她右手小指齐根而断——那是三年前林修远为偷学绣法,派人打断的。老身认得出这针法!她颤巍巍指着刺青,当年沈夫人说心不静者学不得,他就在后巷跪了三年,偷记针脚!
疯魔!
这哪是爱?这是把人当死物供着!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我看见秦玉霜的大弟子攥着帕子,指尖都白了——林修远是她师门的座上宾,如今这副模样,师门清誉怕是要碎成渣。
当夜,我在暖阁翻账册时,小荷举着烛台进来,烛火被风一吹,在她脸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小姐,门房说有个小叫花子塞了张纸条。
纸条是用草纸写的,字迹扭曲得像被老鼠啃过:你烧了我的梦,我就烧你的庙。
我捏着纸条的手突然收紧。
窗外传来暗卫的暗号——三长两短的鸟叫。
备马。我扯过斗篷披在肩上,去城西破庙。
赶到时,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
暗卫统领玄影迎上来,铠甲上沾着烟灰:属下按您吩咐,提前把绣娘们转移了。他指着废墟里还在冒烟的梁木,火是从供桌下烧起来的,浇了灯油。
我蹲下身,捡起半块烧剩的绣帕——是小荷的,绣着并蒂莲。
风卷着灰烬扑在脸上,有点疼。
你想用火洗去痕迹?我对着夜空轻声说,指腹摩挲着怀里的影绘筒,可火照出的,是你自己的疯。
腕间的玉簪突然发烫。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共感织域】的界面突然扩张——原本只有相府绣坊的红点,现在像撒了把星子,照亮了大宁城每处绣房的位置。
我望着火光里飘起的灰烬,笑了。
林修远,你在我梦里种钩子的时候,可曾想过?
这满城的绣针,都能成为我的耳朵。
下一针,我要让整个尚衣局,都听见一个疯子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