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嘈杂的宴会场中，灵气肆意流动，但在场几人全部愣在原地，像是石化般，一动也不动。
黎渊是跑过来撑腰的，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下，看见一群人把未眠围住，忙不迭和老爷爷说再见。
短短几步的距离，他一直在想——
未眠会被欺负吗？
他会伤心吗？
他会失望吗？
不用多想都能猜到，这群妖怪肯定又要提及血统论，宛如每只妖怪的原始代码必须配备的知识，种族之间的斗争向来不算和谐。
再者，自己又明确表示过讨厌狐狸这件事，本次宴会没有邀请那些狐媚子，连狗妖都受到波及。
这也让他们愈发放肆，想要借此打压，给未眠一个教训。
黎渊从不管这些事。
他也不会管这种芝麻大小的小事。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不希望未眠太伤心，毕竟安慰他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还要擦拭眼泪，整晚哄着他睡觉，给他买来最好的礼物……
黎渊想了很多，在听到未眠说的话，他同样愣住。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虽然语气是冷的，但嘴角微微上扬，颇为骄傲的模样。
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随你。”
未眠得到首肯，他主动向其他人推销自己家乡的产品，也算是“助农”计划。
“我觉得你们的尾巴没有护理好，明明是那么好看的尾巴，不去好好护理那不是浪费了吗？
但是你们放心好了，我这里有我家乡特制的生毛药水，如果你的毛发稀疏容易掉，而且秃了一块的话，可是试试这个。
如果你的毛发干燥枯黄不够柔顺的话，也能试试我家乡的护理液，洗过一次后就会有效果了！”
小狐狸带着重任而来，他不仅要修炼成功后带回去，还要帮助大伯二伯他们多赚一点钱，致富就更好了。
当然，可怜他们也是真的。
而几人听完后面面相觑，黎语语还在酝酿怒气，她周围的其他人却选择倒戈。
“那个……真的有这么灵吗？实不相瞒，我是一只龙猫，我们家都是长毛，就我短短一截，我一直在用人类的米诺，但效果不是很好。”
“当然，我不骗你的！你看看我的尾巴。”
未眠展示自己的大尾巴，迅速得到周围人的吹捧与赞赏，那群人眼睛都看直了，眼珠子跟着尾巴一起晃动。
他们伸手想要触摸，却被黎渊挡了下来，蛟龙大人一副老婆跟人跑的样子，护食护得紧，根本不敢触碰。
“嘶，其实我一直想多长点毛的，我前段时间换毛都担心死了。”
“其实我也……这换毛季真是折磨，我本来毛就不够长，隔壁的萨摩耶犬毛又厚又多还能挡挡，我一掉就直接秃了，这谁受得了啊。”
“那个，你是叫未眠吧？请问下，我可以加你的好友吗？”
几人说话没什么底气，他们时不时偷瞄黎语语的反应，不敢说得太激动。
当一人提到加好友这件事后，其他人也顺势加入，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加我加我，也加加我呗，我还想向你请教点问题。”
“以后可以经常找你聊天吗？啊，当然你不回话也没有关系的。”
他们内心的天秤早已倾斜，纷纷拜倒在未眠的尾巴下，退出恶毒炮灰阵营，给予黎语语爱莫能助的表情。
抱歉抱歉了，虽然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下不出手。
谁能忍心对如此可爱的狐狸说重话？
起码他们做不到。
“……”
黎语语憋着一肚子火，她再也忍受不了了，面部变得狰狞，上前一步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和黎渊哥哥结婚？他明明从来不和任何人接触，身边只有那蠢得要死的影一！”
妖怪的表达方法比人类更直观，黎语语喘着气，难以控制自身的心情。
未眠歪着脑袋：“可是就是结婚了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为什么呢？”
见这态度，黎语语内心被刺痛，意识到视线过多，良好的教养让她收敛。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情不甘心不愿地抱怨。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的，我从小就想着要和他结婚，我接受母亲所有的特训，我才是最配的，你们的关系乃至身份，明明天差地别，又为什么非要在一起？”
语毕，咬紧的下唇溢出鲜血，铁锈味迅速在嘴中蔓延，不再隐瞒，黎语语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看啊，看这富丽堂皇的大厅，看这来来往往的宾客，你不要再装了，你难道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吗？”
鄙夷的，排斥的，妖界的偏见只会多不会少。
黎语语就算丢脸也迫切想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未眠总能如此淡然。
带着人找麻烦不为所动，面对他人模仿毫不在意。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软的，还会回弹，连痕迹都未留下。
“唔……”
面对黎语语一连串问题，未眠的确陷入思考，他摩挲着下巴，视线扫过打量的宾客。
有些人心虚，下意识选择回避，有些人用充满恶意的表情挑衅，龇牙咧嘴，但也有一部分跃跃欲试，眼眸掺杂欣喜的神色。
这个问题的确难以思考，小狐狸从家乡远道而来，城里的东西是新鲜的，连墙壁都不像自家那般斑驳，锃亮的地板泛着有钱的光。
他不认识迈巴赫，奔驰等车的牌子，更不懂专门用来拉人的妖怪，但从他人的神态动作下，未眠早已窥探一二。
他不是笨蛋，他明白和众人的差距。
会因厉害的法术产生羡慕，会向往大妖腾云驾雾的快感。
人生中有太多在意与值得羡慕的事情，所以为什么呢？
未眠像是回到小时候，小小的狐狸会坐在木头桌子前面，撑着自己的小圆脸，思考书本上有关100以内乘除法的高深问题。
然后，正如此刻，得出他的结论——
“我明白了！”
豁然开朗的语气引来其他人注意，他轻笑着，笑容灿烂。
未眠继续补充：“这些事情是客观存在的，但只要我不去想，不就可以做到天天开心了吗？”
“什么？”
这个答案更像是在自欺欺人，既然问题已经存在，真的能做到不去思考，不去在意吗？
就像是明知道一个人伤害过自己，他的言行举止会留在记忆里，就算努力不去回想，仍会被周围的人事物勾起那段痛苦的往事。
黎语语难以置信，她觉得怎么可能做到。
但事实证明，未眠的确可以。
他是一只豁达的小狐狸，睡一觉什么仇都忘记了，不是他装成圣母不想追究，而是他愿意和自己和解。
小狐狸说：“小时候我被一颗石头绊倒了，他当时很生气，把石头踩了好几脚，还把他扔到水池里面，但我磨破的伤口还是很疼。
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对其他人施加痛苦还是无法让我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情，直到我发现了，只要我能记住好的那一面，疼痛就能减轻了。”
起初，这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未眠更容易记住美好的事物，他还记得在被绊倒的那天，是他跑去山里冒险的时候。
为了找到湖水，他拖着受伤的腿，在附近走了很久，最后发现被迷雾笼罩的湖泊，还在那交到一位新朋友。
这一天经历了很多事情，有好的有坏的。
未眠会告诉自己，要记住美好的部分，给予他向前走的动力。
如果之前只是潜意识的想法，此刻的未眠更加坚定。
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是不同的，拥有不同的实力，不同的身份，有些人生来位高权重，有些人注定成为救世主，成为英雄，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但世界也是需要普通人的。
我不羡慕其他人，我只想当一只快乐的小狐狸，可以在太阳下自由奔跑，去拥抱我所喜欢的东西。”
在未眠一句接着一句的话语中，黎语语步步后退，她无法与如此耀眼的存在抗衡，内心已经产生退却之意。
未眠也向前迈了一大步，尾巴一摇一晃。
“谢谢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已经想清楚了，这就是我给的答案哦，还有！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姐姐你也长得很好看的，其实我很喜欢你的，嘿嘿。”
“……我，我……谁会跟你做朋友！”
“嘿嘿嘿，但是我看出来了哦，你现在没有恶意的。”
仿佛拥有洞察心灵的能力，未眠觉得自己绝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狐狸，竟然说出如此有哲学，如此让人深思的话语。
看吧，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定是被震惊到了。
哼着歌，尾巴一摇一摆，未眠扭头撞入黎渊的眸中，发现对方用一种震惊的表情望着自己。
不，说震惊恐怕不太恰当，黎渊此刻或许有些失语，无法用准确的词汇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落入未眠琥珀色的瞳孔中，不禁想到影一曾做出的评价。
在妖界，金色的瞳孔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会让人联想到诸多词语，比如神性、比如怜悯、比如无私、比如高贵。
可未眠与这些都不沾边，他是纯粹的，眼眸中没有所谓的神性，黎渊之前没有认真观察过，刻意回避，直到现在才敢与之对视。
金色，同样是阳光的颜色。
他的眼睛，是清晨洒入窗口的朝曦，是秋日稻田里摇晃的麦穗。
是安逸、是丰收，是人世间的所有美好。
一只小小的狐狸来到这个世界，他观察着世间万物，记住所有的温暖与梦幻。
世界倒映在浓郁的金色稻田中，是如此的耀眼。
黎渊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不知该做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内心只剩下一个想法——
要不，还是让大师打道回府吧。
他觉得，自己被骗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