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贺云屹的指挥帐篷里,依旧亮着一盏亮度被刻意调低了的马灯。
地图,摊在简易的行军桌上。
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杏花村后山的地形,以及他们这几天来所有的侦察路线。
然而,贺云屹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地图上。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黄昏时分在望远镜的镜头里,看到的那双眼睛。
那双像狼一样,冷静、孤傲、而又充满了死寂的眼睛。
“队长,还在想白天那个女孩的事?”
副手小张,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用粗瓷缸子装着的白开水,走了进来,轻声问道。
贺云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女孩,确实有点奇怪。”小张也皱起了眉头,回忆道,“我今天也看见她了。我们小队从山里回来的时候,正好跟她走了个对脸。她身上那股子气势……怎么说呢,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像个十六七岁的丫头。我们几个大小伙子,愣是没一个敢跟她对视的。”
贺云屹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他用温热的杯壁,暖着自己那因为长时间思考而有些冰凉的手指,缓缓问道:“关于她,查到什么了?”
“查了。”小张立刻汇报道,“我下午去找村长聊了聊,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那女孩,叫萧荆,就是村东头那个烈士萧建国的女儿。”
烈士遗孤?
这个身份,让贺云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村长说,这丫头命苦,爹娘都牺牲了,前段时间又大病了一场,差点就没挺过来。也是从那场大病之后,性子就变得……有点邪门。”
“邪门?”贺云屹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对,邪门。”小张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据村长说,她病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当着全村人的面,亲手卸掉了她堂哥的一条胳膊,把她那对贪婪的叔婶给赶了出去。然后,就开始一个人独闯后山。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但隔三差五的,就能从山里弄回些野鸡兔子。前段时间,还把村里那个地痞赵二狗,给吊在自家门口,吊了一整夜……”
小张将自己打听来的、那些被村民们当成“奇闻异事”的传闻,添油加醋地,对贺云屹复述了一遍。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
贺云屹静静地听着,那只握着水杯的手,手指在粗糙的杯壁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一下,又一下。
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像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烈士遗孤。
大病一场。
性格突变。
身手不凡。
熟悉后山。
……
这些,在村民眼中,看似毫无关联的、独立的线索,在他这个受过最严格训练的、顶尖的特种侦察兵的脑海里,却像无数块散落的拼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地串联、组合……
最终,拼凑出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可能性!
——一个训练有素的敌特,利用某种手段,取代了一个死去的、身份清白的烈士遗孤,潜伏在这个偏僻的、靠近边境线的山村里。而她那所谓的“性格突变”,不过是她拙劣的伪装露出的破绽!她那所谓的“熟悉后山”,很可能就是在为某个秘密任务,勘探地形!
这个推论,虽然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
但却完美地,解释了她身上所有的不合理!
尤其是那双根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山村少女身上的、狼一般的眼睛!
想到这里,贺云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了一道冰冷的、锐利如刀锋般的光芒。
“从明天起,”他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对她的监控等级,提升到……最高。”
“是!”小张立刻挺直了腰板。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
那么,在没有得到确切的结果之前,它只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而对于贺云屹来说,验证这个怀疑的最好方法,就是——
亲自去试探一下,那头让他产生了浓厚兴趣的、危险的……小孤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