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季家面馆门口挂出了一块新木牌,上面是季知棠亲手写的“新添炸物”四个大字。铺子里,一口新置的铁锅已经烧热,油面微微泛起涟漪,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油炸香气便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逐渐缠绕上整条碧水街。
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就在这时踏入了店门,带着一身河水的潮气和水汽。正是许久不见的船夫徐海。他脸上带着长途航行后的疲惫,眼神却亮得很,一进门便熟门熟路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嗓门洪亮:“小娘子!可算又跑完一趟船,靠岸了!紧赶慢赶,就馋这一口——老规矩,来个全家福卤肉卷,多刷点酱!”
季知棠见是老主顾,脸上绽出笑容,手上利落地递过去一张“卷”字绿竹牌,示意他稍等。她一边准备卤肉卷的材料,一边顺势指了指旁边操作台上那几个堆着半成品的大盆,以及新挂上的价目水牌。“徐大哥来得正好,我们今日刚添了新出的炸物小吃,味道也很不错,您要不要也尝尝鲜?”
“炸物?”徐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那些裹着乳白面糊、已经过一次油的鸡架块和蔬菜片上,粗黑的眉头下意识地就蹙了起来。他伸手指了指那盆鸡架:“小娘子,这拌鸡架我老徐是服气的,滋味没得说。可这…炸鸡架?”他咂摸了一下嘴,脸上露出一种老饕面对新奇做法时固有的审慎与怀疑,“听着就油汪汪、腻乎乎的,这骨头架子经油这么一炸,能好吃吗?别白白糟蹋了东西。”他显然是对“油炸”这种听起来就颇为费油、且难以驾驭的做法心存疑虑,觉得恐怕不如拌的清爽入味。
此时,已有几个被那越来越浓的奇异油香吸引的路人放缓了脚步,在不远处好奇地张望。
季知棠心念电转。徐海是店里有分量的老主顾,他的口碑顶重要,眼下正是推广新品的绝佳时机。她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种经由无数次成功验证后沉淀下的从容与自信:“徐大哥是咱家老主顾了,最知道咱家的手艺。您既信得过我做的拌鸡架,不如也信我这一回。这第一份炸鸡架,算我请您尝尝鲜!好吃,您点个头,不好吃,您直管扭头就走,绝无二话!”说着,不等徐海再犹豫,她便已麻利地动起手来。
小泥炉里的炭火噼啪一响,烧得正旺。铁锅里的油温迅速升高,达到了复炸最适宜的滚沸。季知棠用长竹筷夹起几块腌制入味且已初炸定型的鸡架、几片藕片、几片茄子,动作流畅如行云,稳稳地滑入滚油之中。
“滋啦——哗!”
比先前浓郁数倍的的油炸香气瞬间爆炸开来!如同一只无形却极具诱惑力的手,猛地攫住了店内店外所有人的嗅觉!那金黄的半成品在热油中欢快地翻滚、沉浮,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深、更诱人,表皮鼓起细密均匀的小泡,发出持续不断、令人食指大动的“噼啪”脆响。
不过片刻功夫,复炸完成。季知棠将滚烫酥脆、色泽金黄的炸物捞出,在油篱上轻轻一磕,沥净多余的油分,然后动作利落地装入一张垫好的干净草纸里,趁热撒上一点点精心调配的椒盐粉,径直递到徐海面前:“徐大哥,您趁热尝尝!”
那喷香扑鼻、金黄焦脆的模样实在诱人至极。周围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徐海身上。他看着那包热气腾腾的炸物,鼻翼翕动,先前那点疑虑被凶猛的香气冲散了大半,剩下更多的是好奇与期待。他不好再推辞,搓了搓手,便伸手拿起一块看起来炸得最透、连骨头边都泛起焦边的鸡架块,带着几分审视,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然后试探着咬下一口。
“咔嚓!”
一声极其清晰、甚至有些悦耳的酥脆碎裂声响起,几乎传到了每个围观者的耳中!
徐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那是一种与他预想的“油腻”截然不同的极致口感!极致酥脆、轻薄不腻的外壳之下,包裹着的竟是依旧软嫩入味、咸香适口的鸡肉,和带着独特焦香的筋膜!椒盐的咸鲜微麻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肉香和面糊的焦香,混合着热腾腾的锅气,形成了一种层次丰富、令人欲罢不能的复合风味!完全没有他担心的油腻味或干硬感!
“唔!!”他喉间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惊叹的闷哼,也顾不得烫了,三两口就将那块鸡架啃得干干净净,连那些细小的、被炸得酥透的骨头渣都细细嚼碎了咽下去,唇齿留香!这口感,这滋味,与拌鸡架是截然不同的路数,却同样甚至更加令人惊艳!
“怎么样徐头儿?到底啥味儿啊?”旁边相熟的苦力汉子忍不住咽着口水高声问道。
徐海用力咽下口中令人回味无穷的鲜美,猛地抬起头,对着季知棠就高高竖起了大拇指,声音比刚才又洪亮了几分,带着十足的痛快劲儿:“绝了!小娘子!真绝了!是俺老徐眼皮子浅了!这炸的比拌的还带劲!香、酥、脆!绝了!这钱必须给!值!”他说着便伸手往怀里掏钱,数出十文钱,不由分说地“啪”一声拍在操作台上,响声清脆利落。
季知棠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从容收下钱。她看了一眼锅里还剩的一点零星炸物,灵机一动,索性朗声对着越聚越多的围观街坊说道:“各位街坊邻居,今日新小吃开张,锅里还剩些许,给大家分分,免费尝尝味!觉得好吃,下次再来光顾!”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小小地骚动起来。免费试吃?还有这等好事?几个胆大的、馋虫被勾起来的立刻围了上来。季知棠用刀给炸物切开,用小竹签叉起指甲盖大小的炸鸡架、炸藕片,分给挤到前面的人。
“嚯!真脆!真香!”
“这骨头都能嚼碎了吃?香得很!”
“这藕片…甜丝丝的,又脆!好吃!”
“茄子也好吃!外面酥里头糯!”
试吃过后,赞誉声、惊叹声此起彼伏。那极致的酥脆口感和复合的咸香风味,以及“连骨头都能吃”的新奇感,彻底征服了尝鲜者的味蕾。再抬眼看看那价目水牌:素炸四文一份,荤炸十文——听着小贵,可那里头是实打实的带肉鸡架,炸过后分量显多,又这般香酥解馋,比单买生肉似乎还划算些!那荤素双拼八文,则是都想尝尝的实惠选择!
“给我来份荤的!多撒点那个粉!”
“我要个双拼!藕片和鸡架都要!”
“先来份素炸尝尝这藕片!”
小小的店铺门前,竟在午后这段相对冷清的时刻,又迅速地排起了一条小小的队伍!炭火重新烧得旺旺的,油锅再次欢快地沸腾起来,季知棠手下翻飞,一份份用草纸包着的、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炸物被递出,收获着越来越多的惊喜与认可。
巷口的王包子近来心里像塞了团死面,又沉又堵,憋得他透不过气。起初,那季家丫头只是在街对面支了个小摊,专赶早市卖那劳什子卤肉卷。那香气邪乎得很,能缠着人鼻子走半条街,生生把他不少赶早工的熟客勾了去。他那会儿虽也闷闷不乐,但想着自家热包子到底扎实顶饱,午后还能靠着街坊邻居的帮衬稳得住生意。
可谁成想,这丫头片子心思活络得吓人。卤肉卷站稳了脚,紧跟着就琢磨起各式卤菜,花样百出。更绝的是那什么“会员充值送优惠”的法子,听着就新鲜,他竖着耳朵偷听了几回也没弄明白里头关窍,只眼睁睁看着不少手头宽裕点的客人都跑去办了那会员,成了她家拴住的客。这已让他如鲠在喉。
再后来,这季家竟不满足于摆摊了,搬进去了那小铺面,拾掇得亮亮堂堂,还推出了什么“小菜面”售卖,彻底成了有门有脸的正经食铺,明晃晃和他打起了擂台。王包子只觉得胸口那团死面愈发酸胀发酵,顶得他心口疼。
如今倒好,那季家铺子里又支起了油锅!那炸鸡架、炸藕片的邪异香气,比卤味更嚣张,勾得那些晚归的、纳凉的,像丢了魂似的往她家凑。自家蒸笼里腾起的热汽,在这股油香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连最后几个念旧的熟客,脚步都迟疑了,眼神直往对面飘。
王包子死捏着擀面杖,指节发白,眼珠子瞪着对面熙攘的人影,几乎要瞪出血丝来。他重重一拳捶在案板上,震得几个面剂子跳了跳。
这姓季的丫头,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王包子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他得想个办法,非得想个办法,把这碍眼的季家铺子从这碧水街上赶出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