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门的云舟,通体由千年赤炎木铸成,舟体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御风符文。
它如一道赤色惊鸿,撕裂了南疆万里无云的苍穹。
舟舱内,陆沉化名的“墨辰”盘膝而坐,呼吸悠长,整个人仿佛与虚空融为一体,再无半点气息外泄。
一旁的火云道人双目紧闭,神识却如一张无形大网,覆盖了方圆百里,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
他名为护送,实则监视。
对此,陆沉心知肚明。
舟尾,岩罡如一尊沉默的魔神雕塑,巨盾横于身侧,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半月光阴,弹指即逝。
云舟飞越了无数瘴气弥漫的大泽,跨过了万仞矗立的崇山。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巨城的轮廓破开了蒸腾的热浪,闯入视野。
那城墙并非中土常见的青灰之色,而是由一种暗红色的巨岩垒砌,在南疆毒辣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金属光泽,墙体上,隐有浩瀚的阵法纹路明灭不定。
此城无垠,广阔得仿佛一片大陆。
无数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百川归海,没入城中。
空气中的灵气陡然变得磅礴而狂野,混杂着南有的燥热、蛮荒,以及一种源自太古的苍凉。
南荒城。
到了。
越是靠近,那股扑面而来的宏伟与喧嚣便越是震撼。
城墙高达百丈,城门阔达十驾马车并行,门楣之上,以远古巫文镌刻着两个大字——“南荒”。
城门口,一队队身着赤铜甲胄的卫士肃然而立,气息彪悍,修为最低者,也是筑基后期。
为首的几名小队长,赫然是金丹初期的修士,他们的目光扫过入城人流,带着审视与漠然。
入城费,价格不菲。
火云道人直接亮出天火门的长老令牌,守卫头领的眼神瞬间从漠然变为恭敬,躬身放行,未做任何盘查。
云舟低空掠过,降落在城内一处巨大的泊舟平台。
双脚踏上南荒城地面的刹那,一股混杂着无数气息的热浪席卷而来。
街道宽得像广场,巨大的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可鉴人。
两侧的建筑风格杂乱而有序,中土的飞檐斗拱、南疆的竹木吊脚楼、西域的圆顶石堡……彼此紧邻,形成一种光怪陆离的视觉冲击。
商铺的招牌更是五花八门。
丹药法器、妖兽材料、蛊虫毒物,甚至还有戴着镣铐、眼神麻木的奴隶被当作战利品公开售卖。
人流拥挤,修士、凡人、身披兽皮的蛮人,以及一些化形尚不完全、保留着兽类特征的妖修,摩肩接踵。
空气里,香料、汗水、血腥与法力波动的气味交织成一曲混乱的交响。
“南荒城由‘南荒神殿’直辖,城内严禁私斗,违者,神殿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神形俱灭。”
火云道人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敬畏。
“但只要踏出城门,生死自负。墨小友,万事小心。”
他对这里轻车熟路,引着陆沉二人,很快便来到城南一处名为“炎阳居”的产业。
这里既是客栈,也是商铺,后院的独立客舍清净雅致。
安顿妥当后,火云道人递给陆沉一枚温热的令牌:“拍卖会尚有一月,小友可在此安心静修,也可在城中随意走动。凭此客卿令,本门所有产业皆有优待。若有要事,凭此令来寻我即可。”
“有劳长老。”陆沉接过令牌,指尖能感受到其中封存的一丝火灵印记。
火云道人又交代了几句城中禁忌,便匆匆离去。
他需要去整合天火门在南荒城的情报网络,为即将到来的拍卖会做准备。
待他走后,陆沉立刻在静室内布下数道隔绝禁制。
“岩罡,你留守此地,不必外出。”陆沉吩咐道,“你的任务,是留意炎阳居内部的动静,尤其是天火门弟子与其他势力的接触。”
“遵命,主人。”岩罡瓮声应道,他明白,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恰恰是所谓的“自己人”身边。
陆沉则身形一阵变幻,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转瞬间,已变成一个面色蜡黄、修为压制在筑基初期的落魄散修。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炎阳居,如一滴水,汇入了南荒城这片浑浊的大海。
他没有去那些人尽皆知的大型商会。
而是专挑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与鱼龙混杂的地下坊市。
他走得不快,神识却收敛到极致,不主动探查任何人,只像一块海绵,被动吸收着空气中飘散的每一个信息碎片。
连续数日,他换了七八个身份,从落魄散修到行脚商人,再到求购药材的炼丹学徒。
他出手阔绰,却从不问核心机密,只旁敲侧击,从南疆的风土人情,聊到近期的奇闻异事。
无数零碎的信息在他脑中汇聚、筛选、重组,一张南荒城暗流涌动的势力分布图,逐渐清晰。
拍卖会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
压轴的残图是热门话题,但并非唯一。
另一件名为“化婴丹”的奇宝,据说能让金丹圆满修士增加三成突破元婴的几率,吸引了更多老怪物的目光。
这让陆沉心头微松,有人分担火力,总是好事。
同时,他也察觉到,城中多了许多股阴冷诡秘的气息,其功法路数,与他亲手覆灭的幽冥教、玄冥宗如出一辙。
北地的追杀,已跨越万里,延伸至此。
这一日黄昏。
陆沉化身一名失意的中年文士,坐在临街茶馆“听风阁”的二楼。
此地是南荒城有名的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汇聚。
他点了一壶最便宜的“火兰茶”,看似在欣赏街景,实则整个茶楼的嘈杂,在他耳中都化作了清晰可辨的情报。
“……听说了没?黑水巷死了几个外地佬,被吸成了人干,那手段,啧啧,跟幽冥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点声!幽冥教的疯子也敢议论?听说他们这次有长老亲至,就住在城西的‘鬼府’!”
“何止幽冥教,五毒教那帮玩虫子的也到了,盘踞在万蛊楼,东城那边最近可不太平。”
“怕什么?真当南荒神殿是摆设?我可听说了,神殿那位‘赤焰神将’前日已经回城,那可是真正的元婴老怪!”
“说起来,天火门那个火云老道前几天也到了,还带了两个生面孔,就住在炎阳居。”
“天火门?他们守着那口破火井还不够,也想打‘地脉心火’的主意?”
“谁知道呢……不过我倒听了个小道消息,说天火门少主前阵子中了五毒教的招,差点归西,后来被一个神秘丹师给救回来了。你说,这次跟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个丹师?”
“神秘丹师?嘿,这南荒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当“神秘丹师”四个字入耳,陆沉的道心古井不波,连眼神都未曾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消息已经传到这种地步,天火门内部,果然不是铁板一块。
又坐了片刻,再无更有价值的消息,陆沉结账下楼。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他心中已然雪亮。
幽冥教、五毒教,都已入局,他必须更加谨慎。
天火门对“地脉心火”的觊觎,或许可以成为他手中的一张牌。
而元婴老怪的坐镇,是枷锁,也是变数。
听风阁的消息,终究是大众货色,他需要更精准、更昂贵的情报。
他拐入一条僻静小巷,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木小门前。
门上无匾,只有一个被磨损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兽首图样。
“影楼”。
一个专做情报生意的神秘组织,信誉的价值,等同于黄金。
他伸出手,以一种独特的、三长两短的节奏敲击木门。
门上一个小窗滑开,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审视着他。
陆沉没有说话,直接将一枚中品灵石从窗**塞了进去。
“买消息。”他声音嘶哑,仿佛久未言语。
小窗关闭,死寂片刻后,黑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后是深不见底的向下的石阶。
陆沉迈步而入,身后的门悄然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与声。
石阶尽头,是一间狭小的石室。
一桌,一椅。
桌后,坐着一个完全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其气息如渊似海,却又虚无缥缈,根本无法探知其深浅。
“问。”
黑袍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
陆沉改变了声线,变得低沉而有力:“两件事。一,南荒拍卖会,压轴残图的全部情报,来源,鉴定结论,以及指向的具体区域。二,陨星湖,近半年的所有异常,特别是与火焰、星光有关的异象。”
黑袍人沉默了足足十息。
随即,他报出了一个足以让金丹修士倾家荡产的数字。
陆沉眼皮都未曾眨一下,一个储物袋被他扔在桌上。
灵石滚出的声音,在死寂的石室中格外清脆。
黑袍人收起灵石,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抵在额头。
片刻后,他将玉简推了过来。
“情报在此,阅后即焚。”
“附赠一句:陨星湖是巫月教的禁地,踏入者,死。”
陆沉接过玉简,神识探入。
海量信息瞬间涌入脑海。
残图,来自一处上古遗迹外围,材质为某种罕见的火兽之皮,图上星象与陨星湖区域的古星图有七成吻合,最终指向湖心深处,疑似某次天外星陨的落点。
陨星湖,近半年确有数次微弱的星力潮汐,巫月教的守卫力量已暗中加强。
情报远比市面流传的详尽,虽未点明最终秘密,却已足够。
它证实了陆沉的猜测——残图与陨星湖,关联极大,值得他为此赌上一切。
神识扫过,玉简在他掌心无声地化为齑粉。
他转身,走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回到炎阳居时,已是深夜。
陆沉将所得情报与自己的判断告知岩罡。
岩罡那张万年不变的石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忧虑:“主人,南荒城已是风暴中心,我们……”
“不错。”陆沉打断了他,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是南荒城璀璨的万家灯火,但在他眼中,那每一盏灯火之下,都潜藏着择人而噬的冰冷杀机。
“拍卖会,必须参加。但天火门,不可尽信。”
“明日,去万宝阁,不计代价,购置隐匿气息的法宝。另外,我要开炉炼丹。”
陆沉收回目光,眼神平静得可怕。
“拍卖会前这一个月,我要做好万全准备。”
“在这南疆风云里,火中取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