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一号房内，气氛因陆沉那句直指核心的问话，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这方世界，离‘采药人’最近的据点，在何处？”
墨夜那张年轻而又充满了万古沧桑的脸上，第一次，被一种名为“错愕”的情绪所占据。
他设想过无数种陆沉在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或许是恐惧，或许是愤怒，或许是绝望，亦或是……根本不信。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在得知自己是“药圃”中的草芥，在得知那高高在上的“采药人”的存在后，第一个问题，不是“他们是谁”，不是“他们有多强”，更不是“我该如何躲藏”。
而是……“他们在哪里？”
这是一种何等……何等疯狂，又何等霸道的逻辑！
就仿佛一头刚刚挣脱了羊圈的绵羊，在得知了“牧羊人”的存在后，它不想着如何逃跑，而是直接问旁边的另一头羊：“牧羊人的家，在哪个方向？”
“道友……”
墨夜的声音，变得无比干涩，他看着陆沉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你……想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陆沉淡淡地回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墨夜的嘴角，牵起一抹无法形容的苦涩。
百战不殆？
草芥与园丁，蝼蚁与神明，这根本就不是“战争”，而是单方面的……收割。
“道友，你我皆是这方天地的‘病毒’，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任何试图挑衅‘采药人’的行为，都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整理着那被尘封了无尽岁月的禁忌知识。
“‘采药人’是更高维度的存在，他们不会在这方世界内部，设立所谓的‘据点’。那对他们而言，就像人类不会把自己的房子，建在自家的菜园里一样。”
“但是，他们会在这‘药圃’之外，设立‘观察哨’。”
墨夜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与……仇恨。
“那些‘观察哨’，通常伪装成无人的星辰碎片，或是隐匿于空间裂隙的背后，监视着这方世界的‘生长’周期，记录着天道‘道果’的成熟进度。”
“我流落此界三千年，便是为了寻找这样一个‘观察哨’，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能逃离这片‘药圃’的线索。”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由不知名晶石制成的、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玉简。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不久之前，我终于确定了其中一个‘观察哨’的……大致坐标。”
他将玉简，轻轻地推到了陆沉的面前。
“它，就在这方世界的天外，那片被称之为‘陨星之海’的混乱星域之中。”
“道友，我不知你究竟有何打算。但我必须警告你，那里，即便只是一个最外围的‘观察哨’，其守卫的力量，也绝非此界生灵所能抗衡。或许，只是一位最低阶的‘巡察使’，便拥有着……远超化神之境的威能。”
“去那里，与送死，并无区别。”
陆沉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拿起那枚玉简，神念一扫，一幅浩瀚而又残缺的星图，便清晰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星图的尽头，那片标注着“陨星之海”的危险区域，有一个被特意标记出来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坐标。
“多谢。”
陆沉收起玉简，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看到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墨夜的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道友……”
他忍不住再次开口，想要劝说些什么。
然而，陆沉的目光，却已然转向了窗外，那片风雪交加的昏暗天幕。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万宝楼的墙壁，穿透了无尽的距离，落在了霜临城之外，那场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杀戮之上。
“你的客人，似乎有麻烦了。”陆沉淡淡地说道。
墨夜一愣，随即也顺着陆沉的目光“看”了过去。
……
霜临城外，百里冰原。
冰魄宫那艘华美的玄冰飞舟，此刻早已不复来时的优雅。
飞舟的护体光罩，在数十头堪比金丹后期的“血狼卫”的疯狂围攻之下，早已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黯淡，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破碎。
飞舟之内，玄素仙子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鲜血。
为了维持这最后的防御，她这位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体内的灵力，也已近乎枯竭。
她身后的那些女弟子，更是个个花容失色，眼中充满了绝望。
而在飞舟之外，雪狼王化作的魁梧壮汉，正骑乘在他那头巨大的坐骑之上，仰天狂笑，声震四野！
“玄素！你还要挣扎到什么时候？！”
“乖乖交出丹药，本王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待我攻破你这龟壳，定要将你冰魄宫上下，尽数变为我儿郎们的玩物！”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柄闪烁着血光的巨大战斧，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妖气，轰然汇聚！
他要用这最后一击，彻底碾碎冰魄宫最后的希望！
……
天字一号房内。
墨夜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
“雪狼族行事，向来野蛮。看来这冰魄宫，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他看了一眼陆沉，有些不解地问道：“道友不出手么？她毕竟是因你的丹药，才遭此横祸。”
“她买丹，我卖丹，因果已了。”
陆沉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之后的生死，是她自己的道，与我无关。”
说完，他缓缓抬起手，将那枚墨夜赠与他的“幽冥龙鳞”，放在了掌心。
他看着这枚通体漆黑，散发着纯粹死寂法则的鳞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不过……”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今日，我心情不错。倒是不介意，用这头小狼，来试试这件新玩具的……用法。”
话音落下。
他丹田之内，那尊通体晶莹的道碑元婴，轰然一震！
一丝微不可察的、融合了他自身五行道韵的神念，缓缓注入了那枚幽冥龙鳞之中！
嗡！
那枚龙鳞之上，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肉眼与神念都无法察觉的……纯粹死亡法则，被瞬间激发！
紧接着，陆沉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城外百里，那位正高举战斧，气焰嚣张到了极点的雪狼王身上！
“凝。”
他平静地，吐出了一个字。
……
城外冰原。
雪狼王正享受着猎物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快感，他高举着战斧，正要发出那毁灭性的最后一击！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绝对的冰冷与死寂，毫无征兆地，将他的神魂，彻底笼罩！
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更不是任何形式的攻击。
那是一种……仿佛被一尊执掌着死亡权柄的远古神只，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轻轻“凝视”了一眼的……绝对恐惧！
在这一刻，雪狼王只觉得自己的神魂，自己的生命之火，都仿佛要在这一瞥之下，彻底冻结、熄灭！
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那高举的战斧，停在了半空。
他那疯狂咆哮的妖气，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那股不可一世的嚣张与残忍，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仿佛见到了天敌的，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
“怎……怎么回事？！”
他疯狂地转动着僵硬的头颅，试图寻找那股死亡凝视的来源。
但，什么都没有。
那股感觉，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仿佛这方天地，在这一刻，变成了死神的……眼眸！
玄冰飞舟之内，玄素仙子等人，也发现了这诡异的一幕。
她们眼看着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战斧即将落下，却又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宫主，快看！雪狼王他……”
玄素仙子也是一愣，但她毕竟是元婴后期的大修士，战斗经验何其丰富，她瞬间便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唯一生机！
“结阵！全力突围！！”
她厉喝一声，将体内最后所有的灵力，尽数灌入了飞舟的核心！
嗡——！
那艘本已摇摇欲坠的飞舟，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如同一颗划破风雪的流星，从那因首领停滞而出现混乱的包围圈中，悍然……冲了出去！
“吼——！！！！”
直到飞舟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风雪的尽头，雪狼王才终于从那股致命的死亡凝视之中，挣脱出来！
他看着那逃走的猎物，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尽愤怒与……一丝后怕的咆哮！
……
天字一号房内。
陆沉随手将那枚幽冥龙鳞，收了起来。
他只是想测试一下，这不同体系的法则，在他的道碑元婴推演之下，能发挥出怎样的效果。
结果，还算满意。
而在他的对面，身为“守望者”的墨夜，早已是面如死灰，浑身冰冷。
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陆沉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借由幽冥龙鳞为媒介，被他自身之道所放大了千百倍的……纯粹死亡法则！
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刚刚踏入元婴之境的“杂草”。
而是一位，从那九幽冥界走出的，真正的……死神！
“你的事情，办完了。”
陆沉端起那杯早已由魏万金重新换上的热茶，平静地看着墨夜。
“你可以走了。”
这是一句……逐客令。
墨夜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看着陆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充满了复杂情绪的叹息。
他对着陆沉，再次，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
然后，转身，沉默地，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房间之内，再次只剩下了陆沉与岩罡二人。
陆沉走到窗前，目光越过霜临城的万家灯火，望向那更加遥远的、深邃无垠的……北方天际。
北原，不过是他漫长旅途中的一站。
接下来，他的目标，是那片，名为“陨星之海”的……黑暗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