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的冰冷如同最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云九幽的意识不断下沉，沉向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死寂的深渊。心口被刺穿的剧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空虚感。小婉那双充满刻骨仇恨和冰冷暗金的眼眸，如同最后的烙印，在沉沦的黑暗中反复闪现，带来比死亡更深邃的绝望。
“就这样…结束了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呢喃。
不！
一股源自血脉最底层的、如同火山岩浆般灼热而狂暴的力量，猛地从濒临枯竭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这股力量蛮横地冲开了冰冷的桎梏，将沉沦的意识狠狠拽回现实！
“呃——！”云九幽猛地睁开双眼，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剧烈喘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悬壶堂那间熟悉的小屋里，身下是冰冷的地板。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闷痛，但并没有被利器贯穿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摸去，只摸到一片粘腻的血污，和破衣下已经止血、却依旧狰狞的伤口边缘。那把剪刀……不见了？
“命倒是够硬。”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云九幽猛地转头，只见夜无殇依旧站在那里，墨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阴影。他手中，正把玩着那把沾着云九幽心头血的剪刀，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稀薄、却散发着纯粹毁灭气息的暗金色气流，正被他如同抽丝剥茧般缓缓剥离、湮灭。
“天道烙印的‘劫刃’…哼，残留的这点气息，也够麻烦。”夜无殇指尖幽光一闪，那缕暗金气流彻底消散。他随手将那把普通的剪刀如同丢弃垃圾般扔到墙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云九幽挣扎着坐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闷痛。他看向床榻——空空如也！林小婉不见了！
“小婉呢？！”他嘶声问道，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被带走了。”夜无殇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天道的‘人劫容器’已完成使命，自然要回收处理。你那一刀，斩断了‘劫刃’与你命魂最后的因果纠缠，对她而言，倒也算一种解脱。”他顿了顿，面具后的目光转向云九幽，带着一丝审视，“倒是你…强行觉醒轮回之瞳，又引动轮回玉碟碎片之力，竟能在‘人劫’临身下捡回一条命，还开启了幽冥图卷…有趣。”
云九幽根本无暇去想什么幽冥图卷。夜无殇那轻描淡写的“回收处理”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小婉…被带走了？像处理一件废弃的工具一样？一股狂暴的愤怒和绝望瞬间冲垮了理智！
“把她还给我！！”云九幽双目赤红，眼中那暗金色的旋涡疯狂旋转，挣扎着就要扑向夜无殇！然而心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让他刚站起就一个踉跄，狼狈地摔倒在地。
“愚蠢。”夜无殇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厌恶，“被劫刃刺穿心口还不清醒？林小婉的存在，本就是天道针对你设下的死局！她的记忆、她的情感、甚至她对你的‘爱’，都不过是引导你走向毁灭的诱饵！如今的她，不过是天道规则下，一件被彻底清洗、等待回收的冰冷容器！这样的‘她’，你要来何用？”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云九幽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诱饵…容器…被清洗…他想起小婉那双空洞死寂、闪烁着暗金光芒的眼睛，想起她那刻骨仇恨的指控……难道…难道那些朝夕相处的温暖，那些青梅竹马的情愫，真的…全都是假的？都是冰冷的、预设好的程序？
“不…不可能…”云九幽趴在地上，指甲死死抠着冰冷的地板，指缝间渗出鲜血，喉咙里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不会的…小婉她…”
“冥顽不灵，自欺欺人！”夜无殇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威严，“既然你如此执着于‘因果’，那便让你亲眼看看，这世间最真实的‘规则’！”
他再次抬起了那只苍白的手。那页散发着无尽古老与死亡气息的生死簿残页虚影，又一次无声无息地在他面前浮现！暗黄色的残破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名字如同蠕动的蛆虫。
这一次，夜无殇的手指没有点向某个角落，而是精准地点向了书页中部一个位置。那里，一个名字比其他名字更为凝实、清晰——张守正（云水镇镇长）！
“看好了！”夜无殇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生死簿上，此人阳寿，当有六十三载，余二十七年零三个月一十九天。”
随着他的话语，那名字旁边浮现出一行细小的、不断跳动的暗金色数字。紧接着，夜无殇指尖那点幽光骤然变得凌厉！他对着“张守正”名字后面那行代表剩余阳寿的数字，虚空轻轻一抹！
嗤——
一声轻微却直抵灵魂的切割声响起。
生死簿残页上的数字，如同被无形之刃斩断，瞬间清零归无！张守正的名字也随之猛地黯淡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翳！
轰隆——！！！
窗外，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毫无征兆地炸响一声撼天动地的霹雳！惨白的电光撕裂夜幕，将整个云水镇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灌，倾盆而下！一股源自天地法则的、冰冷肃杀的终结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小镇！
几乎是同时，镇长府邸的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混乱的惊叫！那哭嚎声中，充满了猝不及防的绝望！
云九幽骇然失色！他亲眼看着夜无殇抹去了那数字！他亲身感受到了那股天地变色的死亡威压！镇长张守正……死了？！就因为夜无殇在生死簿上那随意的一抹？！
“这…就是规则。”夜无殇收回手指，生死簿虚影消散。他俯视着瘫倒在地、满脸惊骇的云九幽，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天意如刀，众生如蚁。所谓因果，不过是强者书写、弱者承受的既定轨迹。你所珍视的一切，在真正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亦…毫无意义。”
他宽大的袍袖一拂，桌上一只粗陶茶碗被无形的力量扫落！
啪嚓！
茶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现在，”夜无殇冰冷的声音带着命令，“逆转它。”
云九幽茫然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又抬头看看夜无殇。逆转？让破碎的碗复原？这怎么可能？！
“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刚刚触及的‘因果’线，去拨动！”夜无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若连这点破碎的因果都无法逆转，你又凭什么妄想去撼动天道设下的死局？凭什么妄想去救回一个被规则彻底清洗的‘容器’？！”
夜无殇的话语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云九幽心上。撼动天道…救回小婉…这两个词如同黑暗中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求生意志！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碎裂的陶片，强忍着心口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疯狂地催动起双眼深处那股灼热的力量！
轮回之瞳——开！
嗡！
视野瞬间被拉近、扭曲！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表象，无数细微的、近乎透明的“线”浮现出来！连接着桌椅、墙壁、甚至空气的尘埃…那是万物运转的“因果”之线！而在那堆碎裂的陶片上，他看到了一根格外清晰、此刻却从中断裂、如同被斩断的琴弦般的“线”！
逆转…拨动…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死死“盯”住那根断裂的因果线！想象着它未曾断裂时的状态！想象着茶碗完好无损的样子！
给我…连上！！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传来！他眼中那暗金色的旋涡疯狂旋转！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玄奥的律动感，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在夜无殇冰冷的注视下，在云九幽自己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地上那飞溅的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倒流时光的大手操控着，猛地向内倒卷！它们违背了物理的法则，以惊人的速度倒飞回原点，互相碰撞、挤压、严丝合缝地重新拼合在一起！
眨眼之间！
一只完好无损、甚至看不到一丝裂痕的粗陶茶碗，静静地躺回了原地！仿佛从未摔落过！
云九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眩晕和抽离感袭来，眼前一黑，精神力瞬间透支，整个人虚脱般瘫软下去，大口喘着粗气，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
成功了？他…逆转了破碎的因果？！
夜无殇看着地上那只完好的茶碗，又看了看瘫软在地、眼中却燃烧起一丝微弱火苗的云九幽。纯白的面具后，那双幽深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那并非赞许，而是一种混合着冰冷算计、残酷评估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疯狂期待的幽光。
“很好。”夜无殇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起伏，“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拨动因果的律动。这，才是你唯一能从这死局中，撕开一条血路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窗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的夜空，指向那隐藏在无尽规则之后的冰冷磨盘虚影：
“天要她死，我便要她活！”
“代价，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