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家长会在一种微妙而震撼的氛围中结束。
裴怀远和谢容并未多做停留,与班主任李兰及德育处主任简短交谈,再次明确要求对造谣者严肃处理后,便在众多家长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从容离开了教室。
他们远远就看见走廊尽头的裴欢和陈瑾。
谢容轻轻碰了碰丈夫的手臂,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裴怀远轻咳了一声,目光审慎而平静地落在陈瑾身上,没有立刻上前。
就在这时,陈瑾注意到了走近的裴怀远和谢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立刻站直了些,略显局促地开口:“叔叔,阿姨。”
裴欢也转过身,神色如常:“爸,妈。”
谢容脸上漾开温柔得体的笑容,目光在陈瑾打着石膏的手臂上停留一瞬,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陈瑾同学,是吧?你的伤怎么样了?看着真让人心疼。”
她的语气自然亲和,瞬间缓解了几分尴尬气氛。
“好多了,谢谢阿姨关心。”
陈瑾低声回答,下意识地想将受伤的手臂往身后藏,又觉得徒劳。
裴怀远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年轻人,恢复力强。但也要注意,别留下后患。”他的话带着长辈式的叮嘱,算不上热络,但也并无苛责。
“是,叔叔。”陈瑾应道,感觉手心有些冒汗。
面对裴欢这位气质儒雅却不怒自威的父亲,比面对一群混混的压力还要大。
谢容将目光转向女儿,笑意更深了些,语气带着赞许:“欢欢,刚才在教室里,你处理得非常好,冷静又有条理,爸爸妈妈都很为你骄傲。”
她说着,眼风又似无意地扫过陈瑾,补充道,“看来,身边有能互相支持、共同进步的朋友,确实是好事。”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表扬了女儿,又将陈瑾划入了“朋友”和“共同进步”的范畴,传递出一种默许甚至隐隐鼓励的态度。
陈瑾不是傻子,听出了谢容话语里的善意,耳根微微发热,心里松了口气,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认可而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的慌乱。
裴欢对上母亲洞察一切却充满包容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没有否认。
裴怀远看了看腕表,开口道:“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欢欢,一起走吧。”
“叔叔阿姨再见。”陈瑾立刻道别,又看向裴欢,“裴欢,明天见。”
“明天见。”
看着裴欢随着父母走向楼梯口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陈瑾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
刚才那短暂的几分钟,像是一场无声的考验。
裴欢父母没有流露出任何轻视,但他们那种浸润在骨子里的优雅、学识与从容,以及那辆静静停在楼下,线条流畅的宾利。
它只是停在那里,就无声地宣告着两个世界的差距,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横亘在他与裴欢之间的鸿沟。
那种无形的压力,比他以往面对的任何拳头和威胁都更让他感到沉重和……自卑。
裴欢随谢容坐进宽敞舒适的后座,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清香。
司机张叔平稳地启动车。
谢容接过裴怀远递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看向身旁的女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浓浓的兴致:“欢欢,这个陈瑾……看着还挺不错的。”
她顿了顿,通过后视镜与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用那种温和又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模样周正,身板也挺拔,虽然受了伤,但那股精神气儿还在。最关键的是……”
她看向裴欢,眼神温柔而犀利,“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很专注,很认真,跟其他那些毛头小子不一样。”
她的话没有挑明,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裴欢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霓虹初上,光影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明明灭灭。
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他……是不一样的。”
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这简单的一句承认,便让谢容了然地笑了起来,不再追问。
裴怀远从平板电脑上抬起眼,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看妻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
车内恢复了安静,但温情流淌。
另一边,陈瑾独自走在回那个破旧家的路上。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今天的一切:裴欢的反击,她父母的认可与无形压力,那辆刺眼的豪车,还有裴欢最后那句“他不一样”……烦躁、自卑、不甘……种种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一直以为,力量在于拳头,在于狠厉。
可裴欢让他看到,还有一种更强大和持久的力量,源于知识,源于规则。
他一直憎恨着那些不公的“规则”,认为是它们毁了他的家。
可现在他明白了,毁了他家的,不是规则本身,而是破坏规则的人。
如果他……他能成为那个维护规则、执行规则的人呢?
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光芒,骤然照进了他的心底。
他想当警察。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迅速生根发芽。
他找到了方向,一个足以让他拼尽全力去追逐、能够让他未来可以真正与裴欢并肩而立的的方向。
第三天,午休时间。
陈瑾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找到了裴欢。
风拂起她的发丝,她的目光望着楼下操场上奔跑跳跃的人群,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它们,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裴欢,我决定了。”他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我想考警校。我想当警察。”
裴欢回过头,看着他眼中那簇熟悉又陌生的火焰,像是找到了真正归属和目标的光芒。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向她阐述自己的规划和决心。
“我查了警校的资料。”陈瑾的声音带着一种下定决心后的平静,“我知道文化课要求不低,体能我没问题,政审……我会把父亲案子查清楚,还他清白。”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要确认他话里的决心有多重。
最终裴欢思考了一下,才继续开口:“你父亲的案子,”她目光微凝,“确实是关键。最新的进展,赵律师怎么说?”
陈瑾立刻汇报,像是面对上级:“李国明转移资产的路径,赵律师已经摸到了一些眉目,正在申请冻结。那个松口的证人家属,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
“当年事发后,有一个自称是‘安监局领导秘书’的人去找过他们,暗示他们‘不要乱说话’。”
闻言,裴欢了然:“安监局领导秘书……”
她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王永峰那张看似和蔼却深藏算计的脸。
“赵律师已经顺着这条线在查了,虽然过去多年,人员可能有变动,但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陈瑾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而且,我们之前拍到的、李国明和那些混混交易的照片和视频,赵律师说可以作为突破口,申请对李国明及其背后关系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正在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直指核心。
裴欢漾开笑容,天台的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有些飘忽:“加快进度。对方已经开始狗急跳墙,我们必须在他们彻底销毁证据或做出更极端行为之前,钉死他们。”
她看向陈瑾,眼神交汇间,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共同的战意。
“我知道。”陈瑾重重地点了点头,感觉胸腔里充满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