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下雨天，望幽抬头看着棚子外面的阴沉天空，心想今天又讨不到什么东西了。
望幽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自从记事起她就住在城郊的破庙里同野狗抢食。
后来她便学会了去镇上乞讨。因她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多少都能得点食物或铜钱。
其他的叫花子见她没有人护，有时候就来抢她的馒头和钱，她死命护着不给，为此挨了不少毒打。
直到遇到了阿婆，她挨的打才少了许多。
阿婆帮她赶走了欺负她的叫花子，收留她和她一同住进了另一处棚户。
那是望幽第一次，算是有了一个“家”。
“阿婆，又下雨了”。望幽有些沮丧。
阿婆摸了摸她的头，“囡囡别担心，阿婆昨日里讨了好几个馒头，今天不会让囡囡饿肚子的。”
阿婆的手好暖好暖，望幽心里的害怕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点了点头，窝在阿婆怀里，突然觉得下雨天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
重夜猛然睁开眼睛，一双琉璃瞳在夜里透着暗光。
他起身看向望幽的房间，感到那边突然逸散出了许多混沌元力。
重夜没有犹豫，直接掠身进入她房中。
床上，望幽正在酣睡，脸上还挂着惬意的笑。可突然，她皱起了眉，死死掐住了掌心，浑身都蜷成了一团，仿佛正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
重夜见状皱眉，她逸散出的混沌元力更多了。
他挥手将那些元力纳入体中，却发现这些元力还在不停增加。
重夜知道望幽这是入了梦魇，再不让她醒过来，怕是会被反噬，导致修为大损。
想到自己也会因此失去她元血中的许多混沌元力，他不再犹豫，抬手拈了一缕白光，直冲望幽眉心中去。
……
望幽本以为她能和阿婆一直相依为命下去。
直到天灾来袭。
一场洪水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和庄稼，也带来了瘟疫和饥荒。
城中的百姓尚且自顾不暇，更遑论他们这些靠着乞讨为生的叫花子。
人死了一片又一片，那些饿死的尸体没有人掩埋，便就那般扔在外面渐渐腐化。
阿婆耗尽了所有之前偷偷存的粮食，扒光了棚户外所有的树皮和树根，依旧只是勉强护着望幽多撑了几日。
在饿殍遍地的地方，人命变得尤为低贱。
易子而食，自相残杀，只要能活下去，人似乎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而望幽和阿婆这种已然饿到几近昏厥，手无寸铁的妇孺，便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这还漏了两个，还有个小孩子，哈哈哈今晚又有肉吃了！”
一群人狞笑着冲她们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
望幽害怕地缩在阿婆身后，饿的甚至没有力气发抖。
阿婆张开手挡在了她前面，什么都没说，却在背后拍了拍她的头。
她知道，阿婆是想让她快跑。
但那些人显然是冲着望幽来的，“小孩子的肉最嫩，口感也好，今儿个算是运气好。”
他们笑着靠近，根本没将前面的阿婆放在眼里。
可阿婆却突然之间扑了上去，也不知道用哪儿来的力气压在了他们身上，声音嘶哑又短促地喊了一声，“跑！”
刀划开了她的胸膛，她依旧没有放手。
望幽来不及哭，转头使出吃奶的劲儿向远处跑去。
可没有力气的小孩子能跑到哪里去呢？望幽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那把沾了阿婆血的刀向她砍过来，她闭上了眼睛。
可等望幽再睁眼时，那些人却全部横尸在地。他们的胸口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贯穿，血洞处还萦绕着一缕黑色的气息。
站在远处看着一切发生的重夜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那是他的本体魔息。
他的本体魔息，不仅自小就在望幽体内，还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下意识地出现护主行为。
本体魔息本就是他的一部分，若非他本人命令，根本不可能去保护他人。
可他与望幽，没有半点渊源。
这究竟是为何？
这边的望幽却顾不上许多，她跌跌撞撞跑回去找阿婆，却只找到了阿婆残缺的身体。
血流了一地，浸透了路边的枯草。
她愣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哭。
像是终于接受了阿婆不在的事实，望幽开始艰难地一点一点收集阿婆的躯干。
她不想阿婆被人吃。
望幽满身是血的将阿婆抱在怀里，却发现，她根本带不走阿婆。
她太小了，也饿的没有力气。
之前都是她靠在阿婆怀里，可现在阿婆在她怀里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小小的望幽就这么抱着尸体站在原地，满脸的仓皇无助。
“有火就好了。”她低头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枯草便着起了火。
重夜收回手，看着望幽蹒跚着向火边走去，因为没力气又摔了一跤。
他没有插手，只静静看着她爬起身来，又重新拾起了一地的残躯。
望幽将阿婆掷入火中，连火苗烧到自己都未曾觉得痛。
待到火焰越来越高，再也看不见阿婆的身影，望幽突然瘫坐在地，似是要嚎啕大哭。
可刚哭了一声，她却又用双手紧紧捂住了嘴。
她怕哭声再招来坏人。
重夜看着地上小小的人影，捂着胸口，叹了一口气。
那里第一次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苦，那是望幽情绪太过激烈，沾染上了她体内的魔息，让他也通过这本体魔息感同身受。
重夜施法让望幽松了自己捂嘴的手，哭声顿时四散开来。
望幽哭的声音嘶哑，恐惧、无助、痛苦、委屈，随着哭声一并发泄出来。
重夜站到望幽身后，伸手轻轻拂上她的头顶。
“哭好了，便也该回去了。”
……
望幽猛地从床上坐起，头疼欲裂。
怎么又梦到以前了。
她揉着太阳穴，有些难受。
许是今日碰见小石头，让她突然想到以前的自己，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以往每回梦到阿婆的死，她都要大病一场，严重时还会折损修为，得靠丹药才能缓过劲儿来。
如今虽然依旧浑身难受，但好像并未像之前那般严重？
望幽感觉到眼角湿润，伸手摸了下，有些惊讶。
她哭了？
她清楚记得，她当年火化阿婆时是没有哭的，以至于后来即使做梦梦到这段，再难过她也哭不出来。
今日梦里梦外，她居然都哭了。
看着手指上的晶莹，望幽笑了。
笑着笑着，又有泪水滴落下来。
阿婆，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为你好好哭一场了。
窗外的重夜靠着墙，右手捂着胸口，听着屋内隐隐的低泣，抬头看向月亮。
他神色依旧淡漠，眼中却带着点迷茫。
明月不语，只有清辉静静淌过一墙之隔的两人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