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刺破云海的瞬间,我听见定星倒抽一口气。
她没动,只是手指抠进石头缝里,指节泛白。那道血契纹从锁骨往下爬了半寸,像有东西在皮下蠕动。
我也感觉到了——空气里多了股潮味,不是雨前的湿气,是死水泡久了的那种腐朽气息。它顺着鼻腔往脑子里钻,带着若有若无的铃声,像是谁在极远处摇铜钱。
“别咽回去。”我说。
定星一愣:“啥?”
“你刚才咬舌那口血,还没吞完吧?吐出来。”
她瞪我一眼,但还是照做了。一口暗红喷出,在半空顿了一下,忽然自己扭了个弯,朝着金光方向飘去。途中还噼啪闪了两下电火花,跟过年甩的仙女棒似的。
我眯起左眼。琉璃镜裂了一道,照东西带重影,可那些血珠的轨迹清清楚楚——它们不是被风吹走的,是被什么拽着走的,像铁屑撞上磁石。
脑海里的《天命漏洞手册》翻了一页。
【冥河水可中和天雷蚀性,强化漏洞承载力】
字迹一闪而过,熟得跟抄作业时瞥见的同桌答案一样。这破书三千年来头一回主动给提示,不是因为突然变热心,而是……我早该想到。
当年从冥河老怪那儿骗船桨的时候,他嘴里漏风嘟囔过一句:“半口牙换一滴水,值。”当时我以为他在吹牛逼,现在看,他是真尝过代价。
“你耳朵是不是嗡了一下?”我问定星。
“嗯?”她摸了摸耳垂,“刚才是不是有铃声?”
“那是冥河摆渡铃。”我抬手按住左臂,黑纹已经漫到肘关节,毒体快撑不住了,“我们得去取点‘水’回来。”
“哪门子水能让雷劫不烧人?”
“死人喝剩的。”
她翻了个白眼:“你可真会挑补品。”
我没理她,抽出折扇,用扇骨敲了三下腰间的青铜书扣。这玩意儿本来是用来锁阁门的,现在成了启动密钥。扇面忽然浮现一行新字:
【检测到冥河协议密钥,是否启用“奴隶契约·修订版”?】
下面还小字标注:【本次更新新增条款:主人不得再将本舟抵押、赠予或用于支付赌债】
我冷笑一声,把扇子插进脚边裂缝。
“变身。”
地面猛地一震,整片岩层像活过来似的开始滑动。那些碎石自动归位,拼成甲板纹路,木料从地底拱出,一节节接成龙骨。百丈乌木船身缓缓升起,船头那颗龙头雕像睁开眼,眼神跟我一模一样——当初画符手抖的结果,现在倒省了辨认。
船身上浮现出几行新刻字:
【主人,这次别再把我签给阎王了】
【上次十年没涨工资】
【建议增加年假与魂币补贴】
定星看得目瞪口呆:“这船……还会提意见?”
“它比你还爱计较。”我走上甲板,靴底踩出一串火星,“上回我拿它跟阎罗王打牌,赢了半座鬼城,结果它连夜写投诉信,说我不尊重劳动工具。”
“所以你现在是它的老板?”
“是债主。”我拍拍船舷,“它签的是千年卖身契,利息滚到现在,连冥河令都得叫我一声祖宗。”
定星踉跄着跟上来,一脚踩空差点摔个狗啃泥。我伸手拽她,她顺势抓住我袖子,借力站稳。
“喂,”她喘着气,“你说的‘冥河水’,不会真要我跳河舀一瓢上来吧?”
“你跳下去就成河底淤泥了。”我指向她掌心残留的血膜,“你的血能感应流向,待会坐阵眼位置,别乱动就行。”
“那你不也碰过冥河水?怎么不你自己感应?”
“因为我欠的人太多,河底游魂见我都绕道走。”我活动了下手腕,毒体带来的灼烧感越来越强,“它们怕我还账。”
她噗嗤笑出声,又疼得捂住肩膀:“你真是……全天下最不要脸的阁主。”
“能活着的阁主,都不太要脸。”
船身彻底成型后,自动漂离崖岸,悬在云海边缘。下方深渊黑不见底,金光依旧在远处闪烁,像是有人在云那边打着信号灯。
我走到船首,伸手探向虚空。
一股阴流立刻缠上指尖,冰冷却不刺骨,反而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就像小时候偷喝父亲藏在柜顶的酒,第一口呛得眼泪直流,第二口却觉得上瘾。
手册又闪了一行字:
【冥河脉动周期:每十二刻钟一次潮汐波动,当前剩余时间:七分二十秒】
我收回手,看向定星:“坐下,闭眼,把血放出来。”
“啊?”
“不是让你割腕。”我皱眉,“你体内妖血刚跟雷劫对轰完,现在正躁动着想找出口。让它流一点到掌心,别控制。”
她犹豫了一下,盘腿坐下,咬破舌尖,一口血吐在手心。那血没散开,反而凝成一层薄薄的膜,表面电光游走,像夏夜池塘上的油膜反光。
忽然,整艘船轻轻晃了一下。
不是风,也不是雷余波。是船自己动了,船头微微转向东南,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线牵住了鼻子。
“它认路了?”定星睁眼。
“是你认路。”我盯着她掌心血膜,“你的血脉在回应冥河频率。以前我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你这半妖体质,说不定跟镇渊石同源。”
“所以我是块活地图?”
“准确说,是导航U盘。”我蹲下身,用扇尖轻点她手心,“等下过河会有阻力,河面看似平静,实则布满因果绞杀网。没有通行令的人,魂魄会被当场拆解。”
“那你有令吗?”
“我没有。”我收起扇子,拍了拍船头,“但它有。”
定星抬头看那龙头雕像,眼睛眨了眨:“你是说……这船本身就是冥河令?”
“初代残片炼的。”我站起身,“所以我才能签它当苦力。要是完整的令,早就反噬成精了。”
她啧了一声:“合着你是捡了个二手法宝?”
“聪明。”我勾唇,“还能打折。”
话音刚落,船身剧烈一震。
所有刻在甲板上的字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血红大字:
【准备渡河】
紧接着,船底浮现出一圈幽蓝符文,缓缓旋转,像是某种古老引擎被唤醒。云海开始翻涌,金光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一道细线横贯虚空——那是冥河的真实投影,平时肉眼不可见,唯有在潮汐开启前七分钟才会显现。
我走回船首,左手压住翻腾的毒体。皮肤下的黑纹像蚂蚁爬,痒中带痛,再拖一刻钟就得自燃。
“抓紧。”我说。
定星点点头,双手覆膝,掌心血膜越发明亮。
乌木舟缓缓前移,船头切入金光边缘。那一瞬间,四周声音全消失了,连风都不刮了。只有船底符文转动的嗡鸣,一声比一声急。
就在船身完全进入光带的刹那,定星突然睁眼。
她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话。
我没听清。
因为整条河突然向上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