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层仍未散去。
冰原深处，几道黑影在风雪中浮现，履带撕裂积雪，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来了。”皮尔森眯起眼，确认了方向，语气里有种久违的放松。
几辆雪地装甲车缓缓驶入临时降落点，车身上印着哈拉尔家族的狼徽，银底黑纹，寒风吹拂下像旗帜在猎猎作响。为首那辆装甲车停下，一个高大身影推门而出，动作果决利落，像是一头嗅到了硝烟味的猎狼。
那是一头来自雪原的狼。
雷斯·马尔森，人称“寒地斧犬”，埃里克的心腹。
他的轮廓像是刀刻出来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冷峻、坚定，像是天生属于风雪的男人。他穿着厚重的黑色战术外套，胸前别着银制徽章，靴子每一步都踩得沉重，雪在他脚下发出低微的“嘎吱”声。
“埃里克大人。”雷斯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像一名旧日王国的骑士，“您和小姐能平安，是北境今日唯一的幸运。”
埃里克半蹲下身，拍了拍他肩膀：“我们差点成了风里的灰烬，这次多亏了皮尔森优秀的驾驶技术，把他挖过来开飞机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策。”
皮尔森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憨憨的，像个刚立功的士兵。
艾拉只是轻轻点头，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复杂，她的手还抓着父亲的外套下摆，像是没从刚才的惊魂中完全缓过来。
雷斯的目光落在林铭和高远身上。
“这是我们的朋友，高远和林铭，这次能找到赫尔海姆的入口，多亏了高先生。”埃里克介绍道。
雷斯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他的眼神平静，像雪原下沉睡的黑冰，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汇报一下情况。”埃里克收回笑容，语气一转，带上了指挥官的凌厉。
雷斯立刻端正了姿态：“赫尔海姆冰川南部已出现明显裂缝，初步判断是近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结构松动，入口就在裂缝下的溶洞内，奥伯兰家族和勒维尔家族的先遣小队已经进入裂口，正在深层探测。”
“抢跑了。”埃里克冷笑，眯起眼睛。
“表面上是探查，实则是在抢先占点。”雷斯淡淡道。
“哼，贪婪的人往往会失去全部。”埃里克语气平静，但眼里已经有了冷意。
雷斯点头，不再多言。他打开装甲车的舱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陆续上车，车辆缓缓启动，履带碾过风雪，带着沉重的轰鸣声驶向北境深处。
林铭坐在后排，车窗外的冰原仿佛在倒退，一棵树、一块岩石都没有，只有白，苍白的雪，苍白的天，苍白的未来。他的手掌贴着窗户，手心是冷的，额角却有细密的汗珠，像是身体在悄悄预警。
艾拉侧头靠近，小声说：“你想看看冰川吗？”
林铭抬头，她指着右侧车窗。
他顺着望去，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
那是一座横亘天地之间的巨大冰原，像是天地之间横卧着的巨人。冰川仿佛活着，有纹理、有呼吸，有某种沉默而危险的意志。阳光从破碎的云层中洒下，照在它光滑的冰壁上，像打在一块透明玉石上，冰蓝色的光芒反射进车里。
没有风的声音，也没有雪落下的声音。
只有那道裂缝，在远方张开，像是张开的嘴，准备吞掉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十几分钟后，车队停下了。
他们抵达了哈拉尔家族的北境营地——一处由钢铁结构和雪地帐篷拼凑成的基地，宛如冰原中的堡垒。
岗哨上的摄像头跟踪着他们的动向，几名穿着厚重战斗服的守卫走上前来，向埃里克敬礼。
“直接带我们去裂缝。”埃里克下车时说。
雷斯点头，带头走在最前，他的步伐沉稳，不紧不慢。
林铭紧随其后，脚刚踏上那片积雪，就感到脚底一滑。他低头，才注意到雪下压着一层青灰色的冰晶，不是普通的冰，那颜色诡异，像是某种火焰烧灼之后留下的疤痕，冰层泛着暗青的光，在白雪的掩映下几乎难以察觉。
“这是……？”他皱眉问。
雷斯走在前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冰晶上：“入口打开时，冰层下方冒出了青黑色的火焰……它把这片区域烧得只剩灰烬，冰层烧成了底下的样子。”
“赫尔海姆是亡灵的国度，被埋藏在冰与雪的深渊中，一般不会产生火焰，这是……哀悼之息。”高远解释道。
“传说，当亡魂的执念太过沉重，压垮了冥界的冰层，世界树的根系便会渗出金色的树脂，与死气碰撞，燃起这诡异的冷火。它不焚血肉，却灼烧灵魂，将生者的记忆化作灰烬，散入永恒的虚无。”
“怪不得！”雷斯好像明白了什么，“当时被火焰灼烧的工人并没有身体上的痕迹，只是全都失去了意识，和植物人一般……”
“大家都小心点！”埃里克提醒道。
他们继续前进，穿过一片被清理出来的安全通道，直到来到一处地势陡峭的断崖边缘。
风，呼的一下从断崖底部扑面而来，带着深渊的寒意。
林铭不自觉地收紧了领口，脚下的雪也在簌簌掉落，这一整块雪地仿佛随时都可能塌陷。
崖底，就是赫尔海姆冰川的核心。
裂缝下面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冰溶洞，洞口巨大，周围架设了能量监测仪、红外感应器，还有几支红色信号标志扎在地上，显然是有队伍已经进入了其中。
林铭看着底部那口洞，又抬头看向头顶冻住的冰川被高耸的雪堆拖住，觉得这里不像是入口，更像是……坟墓。
风从溶洞中吹出来，温度比外面还低几度，带着极深层冰原才有的湿冷和压迫，像从另一个世界流出来的气息。
“欢迎来到赫尔海姆。”身侧传来一个声音，少年语调轻快，却不失庄重。
众人转头，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约莫十八九岁，面容俊朗，五官清晰，神情带着年轻贵族特有的自信。他和埃里克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成熟的沉稳，多了几分锋锐的棱角。
“维克？”埃里克一愣，随即笑了，“爷爷同意你一起参加这次的行动了？”
“他说我年纪到了，狼崽子也不能一直待在家族的庇护中，该出去历练一下了。”维克笑着走过来，和埃里克拥抱了一下，神情亲昵，声音也轻了几分，“当然，他也让我多听听您的意见。”
维克·哈拉尔，是埃里克亲弟弟的儿子，也是哈拉尔未来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埃里克和弟弟的关系很好，所以也很喜欢这个侄子。
艾拉也走上前，和维克打了个照面，两人似乎很熟，眼神交流间有种微妙的默契。
埃里克看着这一幕，眼神柔和了几分。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侄子，聪明、果断，具备一个领袖拥有的所有气质，也清楚艾拉背负的东西太多，若能把重担转移给维克，或许对两人都是一种成全。
林铭没有插话，他站在队伍边缘，紧了紧防寒服的拉链，他走近几步，像一只被静止在雪原上的乌鸦，蹲下身，指尖贴着冰阶的边缘，视线穿过风雪下方看去。
那些阶梯是人力凿出的，每一阶都整齐、规矩，却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一阶接一阶，冰冷、沉默，就像是走进了世界的背面。
白色冰层在阳光下泛着蓝光，越往下，颜色越深，像是掉进了染料里，一寸寸从浅蓝变成灰蓝，再变成黑蓝，最后没入漆黑。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众人微微一怔。雷斯抬头看他，艾拉也侧过头，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外。
埃里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看来，我们的客人已经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