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诚把那个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递了过来，纸条的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软了。
林恒拿着自己的手机，走到一处远离人群的礁石旁。
海风吹过，带着咸腥的味道。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数字，迟迟没有按下拨通键。
他可以面对穷凶极恶的海盗，可以跟狡猾的对手玩心理战，甚至可以在枪林弹雨里保持镇定。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部小小的手机，有千斤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胸口那股烦闷却丝毫没有减少。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你好，哪位？”
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带着一丝期待和疑惑。
林恒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阿姨，你好。”
“我是林恒，649舰的舰长。”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无比热情和欣喜。
“哎呀！是林舰长啊！你好你好！我家罗浩是不是在你边上？”
“这臭小子，说好了一礼拜一个电话，这都多久了！”
“让他接电话，我非得骂他一顿不可！”
林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罗浩的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语气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林舰长？你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是不是我们家罗浩犯什么错了？”
“你跟我说，我帮你批评他！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阿姨。”
林恒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吓人。
“罗浩他……没有犯错。”
“他很好，他是个英雄。”
“那他人呢？”罗浩母亲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林恒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把那些准备了无数遍，却依然说不出口的话，艰难地吐了出来。
“阿姨，对不起。”
“罗浩在执行一次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战友和任务目标……”
“他……从船上掉进海里了。”
电话那头，瞬间没了任何声音。
那种死一般的安静，比任何哭喊都让人心慌。
林恒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们……我们正在全力搜救。”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我们没有放弃，请您相信我们，我们……”
话还没说完。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短促的抽气。
紧接着。
“哇——”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从听筒里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哭泣，那是一种把五脏六腑都掏空了的恸哭。
是一个母亲世界崩塌时发出的，最绝望的哀鸣。
“我的儿啊——！”
哭声穿透了听筒，混杂着海浪的声音，一遍遍地冲击着林恒的耳廓。
他什么也做不了。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无数根尖锐的利刺，穿过手机，狠狠扎
在林恒的神经上。
他举着手机，一动不动。
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是手机摔在了地上。
林恒缓缓放下手臂，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他没有再打过去。
现在，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任何安慰都是一种残忍的打扰。
他需要给那位母亲时间。
也需要给自己一个目标。
“舰长……”郝诚和杨光远远地站着，看着林恒的背影，脸上写满了担忧。
林恒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海风吹得僵硬。
他看着自己的兵，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杨光，郝诚。”
“到！”两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你们带其他人，全部回舰上待命。”
“舰长，那你呢？”杨光急了。
“我还有事。”林恒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转身就朝着巴方搜救中心的方向大步走去。
每一步都踩得极重，像是要把心底那份快要溢出来的愧疚和愤怒。
全部踩进这片异国的土地里。
巴方联合搜救中心里，人来人往，电话声和无线电的呼叫声此起彼伏。
莫勒古将军正对着一张巨大的海图，眉头紧锁。
“将军。”
莫勒古回头，看到林恒，有些意外。
他眼中的红血丝比昨天更多了。
“林，我的朋友，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在宾馆好好休息。”
“我睡不着。”林恒开门见山，“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我需要一艘船。”林恒盯着莫勒古的眼睛。
“不要军舰，要一艘民用的，速度快，吃水浅的游艇。”
莫勒古愣住了。
他瞬间明白了林恒的想法。
“林，你疯了？你要自己去找？”
“我很清醒。”林恒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量。
“官方的搜救力量，都集中在外海和主要航道。这没错，效率最高。”
他伸出手指，在海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海岸线上划过。
“但是这里，这些无人海湾，这些小渔村，这些沿岸的礁石区……如果他被海浪冲到了这些地方呢？你们的人手根本顾不过来。”
“这太危险了！那些地方很多都是未开发的原始区域！”
“我的兵就掉在这片危险的海里。”林恒打断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带他出来的，我就必须带他回去。无论是什么形式。”
莫勒古看着林恒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沉默了。
作为一名同样带兵的将领，他完全理解这份心情。
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船，我给你想办法。全港口最好的游艇，我给你弄来。”
拿到莫勒古的承诺，林恒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宋指，我是林恒。”
电话那头传来上级宋涛略带疲惫的声音。
“林恒？事情处理完了？准备带649返航了吧？”
“报告宋指，我请求，暂缓归队。”
“什么？”宋涛的音量瞬间拔高了八度。
“胡闹！林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舰长！舰长怎么能脱离自己的战舰？”
“报告，我必须留下来。”林恒没有辩解，只是陈述，“我的兵，罗浩，还在这里。”
他迅速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包括借用民用游艇，沿着海岸线进行搜索的想法。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恒能听到宋涛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宋涛才骂骂咧咧地开口。
“你小子……你小子真是上辈子派来讨债的！净给老子出难题！”
骂归骂，但林恒听出了话语里的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