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车平稳地行驶在清晨的车流中,与昨晚来时的路径别无二致,只是方向相反。沈未曦坐在后座,紧靠着车门,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上,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容景深就坐在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翻看着一份文件,姿态从容,仿佛他们只是最寻常的上司与下属,共乘一车前往公司。只有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冷冽雪松气息,以及昨夜残留的、令人窒息的记忆,在无声地提醒着沈未曦,一切都不同了。
他能给她的,远多于她挣扎所得。
他也能随时,收回一切。
他的话像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这不是威胁,是陈述事实。他用“隐庐”项目的顺利推进,向她清晰地展示了这一点。他高高在上地施舍给她一线生机,不是为了怜悯,而是为了让她更深刻地体会,她的命运,始终系于他的一念之间。
这是一种比直接的打压和囚禁,更令人绝望的掌控。
车子在公司楼下停稳。沈未曦几乎是立刻伸手去拉车门。
“下班后,司机会在老地方等你。”容景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未曦拉车门的手顿住了,指尖微微发白。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推开车门,逃也似的下了车,快步走向写字楼。
回到设计部,那种熟悉的、被无形目光包裹的感觉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那些目光里除了以往的疏离、好奇、幸灾乐祸,似乎又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更加复杂的东西。是因为她从容景深的车上下来?还是因为“隐庐”项目峰回路转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开?
她无暇深究,也无心在意。
王经理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加担忧,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未曦,来了啊。”
沈未曦点了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位。桌面上依旧堆着那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但她此刻的心境,却与昨日截然不同。
她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而平静的脸。容景深给了她继续“隐庐”项目的机会,她不能浪费。这不仅仅是她“破晓计划”的起点,更成了她在他制定的新规则下,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筹码。
她必须做好。做得漂漂亮亮,无可指摘。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强行压下,点开了“隐庐”的施工图文件,开始全神贯注地工作。
一整天,她都沉浸在图纸和数据的世界里,高效地处理着各项细节,与方哲、夏晚进行着紧密的线上沟通。她屏蔽了外界所有的干扰,甚至忽略了午餐时间。
只有当她偶尔停下来,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办公室门口,或者落在那扇紧闭的、属于部门总监的办公室门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没有人再来刻意刁难她,连那些窃窃私语似乎都收敛了许多。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她周围划下了一个圈子,将那些明枪暗箭都隔绝在外。
她知道,这是容景深的影响力。他不需要出面,只需要一个态度,就足以改变她周遭的环境。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并未让她感到安心,反而让她更加警惕和……屈辱。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陆续离开。沈未曦看着屏幕上基本完成的节点图纸,保存,关机。
她磨蹭了一会儿,才拿起包,走向电梯。不出所料,那辆黑色的宾利已经等在了老地方。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司机依旧是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容景深并不在车上。
车子驶向的方向,是那栋冰冷的别墅。
接下来的几天,模式固定了下来。每天早上,司机会准时在别墅门口接她,晚上再将她送回。容景深似乎很忙,她很少在别墅里见到他,即使偶尔碰到,他也只是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任何交流。
别墅里依旧空旷、冰冷、安静得可怕。她像一个被暂时安置在此的物件,拥有一定程度的活动自由,却感受不到任何“家”的气息。她依旧睡在客房,用餐时也基本是自己一个人。那个充满温让痕迹的书房,她再也没有进去过,那把钥匙被她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像封存一个不敢触碰的秘密。
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隐庐”的施工图进展顺利,与陈文浩的沟通也愈发顺畅。陈文浩甚至主动提出,如果效果理想,可以考虑将她推荐给他圈内的其他朋友。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沈未曦却只觉得心情沉重。每一次项目的推进,都像是在不断验证容景深那句话的正确性——他能给她的,确实更多。
这种认知,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着她的意志。
这天晚上,她因为修改一个细节,在共享办公室待到很晚。回到别墅时,已经快十一点。令她意外的是,客厅的灯亮着。
容景深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目光与她对上。
沈未曦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站在玄关处,有些无所适从。
“这么晚?”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嗯,项目有点细节要处理。”沈未曦低声回答,换了拖鞋,准备直接上楼。
“过来。”他却叫住了她。
沈未曦身体一僵,迟疑地转过身,走到客厅,在距离他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容景深将手中的文件放下,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隐庐’的项目,进行得怎么样?”
“施工图基本完成了,下周可以提交给施工方。”沈未曦公事公办地回答。
“嗯。”容景深应了一声,视线却没有移开,反而更加专注地看着她,仿佛在研究什么,“看来,给你一点空间,你确实能做得不错。”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
沈未曦垂下眼睫,没有接话。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沈未曦。”他忽然又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
她抬起头。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像是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
沈未曦的心脏猛地一跳。想问的太多了。想问他和温让的过去,想问他对自己的恨意究竟源于何处,想问他把困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有。”
她不敢问。她怕听到的答案,是她无法承受的真相,或者,是更伤人的嘲讽。
容景深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不知是对她,还是对他自己。
“很好。”他站起身,不再看她,“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做好你该做的事。”
他转身上楼,背影依旧挺拔冷硬。
沈未曦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一片湿冷。
她看着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客厅,看着那扇通往书房的门,看着楼梯上方他消失的方向。
身体的囚笼或许有边界。
但心的囚笼,却无处不在。
而他,似乎并不急于收紧锁链。
他只是站在笼外,冷眼旁观,看着她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如何挣扎,如何适应,如何……一点点被驯化。
这场无声的战争,进入了更折磨人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