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清查,在锦衣卫的雷厉风行下,持续了整整三日。这三日,对于太医署上下而言,如同置身炼狱。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药香,而是铁锈般的恐惧。不断有人被带走,或是因贪墨药材,或是因结交外官,虽未直接牵扯到刺驾大案,但纪纲显然秉承着宁错杀勿放过的原则,将太医院翻了个底朝天。
然而,真正的核心,那位被朱高燨神识标记的张御医,却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看似随时倾覆,却始终未被浪潮吞没。他应对盘问时,虽偶有紧张,但言辞谨慎,将一切推脱得干干净净,加之其医术精湛,在太医院颇有声望,纪纲一时也未能找到确凿证据动他。
但这表面的平静,却让张御医内心的恐惧与日俱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那间“素问斋”静室,就是他堕落的深渊。每当有锦衣卫靠近那片区域,他的心脏都几乎要跳出胸腔。他不敢再去静室,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多看一眼,如同惊弓之鸟。
第四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有山雨欲来之势。张御医趁着交接班的间隙,揣着一包早已准备好的细软和几样紧要物事,借口家中老母急病,向院使告假,想要暂时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他打算先出城躲躲风头,等事态平息再作打算。
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只想尽快离开太医署这龙潭虎穴。然而,就在他即将迈出太医院侧门门槛的刹那,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月白长袍,纤尘不染。面容俊美,眼神淡漠。
正是朱高燨。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御医脸上。
张御医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想尖叫,想逃跑,但双腿却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那目光,平淡无波,却比锦衣卫的刑具更让他胆寒!
“四……四殿下……” 张御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膝盖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周围的锦衣卫守卫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纷纷围拢过来,但看到是朱高燨,皆不敢上前,只是警惕地守在四周。
朱高燨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凌空,对着张御医的眉心,轻轻一点。
没有接触,没有声响。
但张御医却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惨叫!他双手抱头,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疯狂地翻滚起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正在穿刺他的大脑,撕裂他的灵魂!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血丝,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状若疯魔。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将周围的锦衣卫都吓得连连后退,面露骇然之色。他们见过无数酷刑,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残忍的手段!
朱高燨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哀嚎的张御医,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在看一只挣扎的蝼蚁。他并非嗜杀之人,但对于这种敢于触碰他逆鳞、参与谋害他乃至可能牵连怜雪安危的敌人,他不会有半分仁慈。
“说。” 一个字,如同冰珠砸落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穿透了张御医混乱的意识。
在搜魂术的霸道作用下,张御医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语无伦次,却吐露出了惊天的秘密:
“是……是‘先生’!是‘先生’让我配的毒……令牌……对,令牌为证……他说……说只要毒杀了四殿下……就能……就能逼皇帝妥协……就能救出……救出建文皇帝……”
“苏姑娘……苏怜雪……她还活着!被……被‘先生’关在……关在一个……一个叫‘听雨楼’的地方……在南京……对,南京!……”
“太孙……太孙殿下身边那个……那个叫平吉的小内侍……是……是建文旧臣之女……孙若微!是‘先生’安排……安排她接近太孙的……是棋子……是棋子啊!”
这些破碎却关键的信息,如同一个个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清晨!不仅坐实了刺杀的幕后主使,更牵扯出了皇太孙朱瞻基!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太子朱高炽,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原本是听说四弟去了太医院,担心出事,特意前来看看。当他看到地上状若疯魔的张御医,听到他口中吐露的骇人秘闻,尤其是牵扯到自己的儿子朱瞻基时,朱高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四……四弟!” 朱高炽冲到朱高燨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这……这逆子胡言乱语!瞻基他……他绝不会……四弟,你相信大哥,瞻基他一定是被蒙蔽的!你……你饶了他这一次!大哥求你了!”
他抓住朱高燨的胳膊,因为激动和恐惧,手指都在颤抖。作为一个父亲,他首先想到的是保全自己的儿子。
朱高燨看着大哥那充满哀求、几乎要崩溃的脸,眼神中那万古不化的冰霜,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他可以无视世间一切规则,却无法完全无视这份血脉亲情。
他没有立刻回应朱高炽的求情,目光再次落到已经意识涣散、口吐白沫的张御医身上。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此人,已无价值。
他指尖微动。
地上翻滚哀嚎的张御医,动作骤然停止。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在地上,眼神空洞,气息全无。竟是直接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朱高燨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面无人色、浑身发抖的大哥朱高炽。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大哥,你的儿子,你自己管教。”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若他再与建文余孽纠缠不清,执迷不悟……”
朱高燨的目光掠过朱高炽,望向东宫的方向,语气冰冷如刀:
“就别怪四弟我,替你清理门户。”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瘫软在地、如丧考妣的朱高炽,转身,月白的身影在渐起的晨光中,一步步走远,消失在太医署的阴影里。
只留下满地死寂,和一颗坠入冰窟的储君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