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夹墙里的生活有了固定的节奏。
辰时三刻碰面,上午学文,下午练武。
傍晚分开,赫连曜回夹墙过夜,萧景晏回偏殿。
福安每天准时送饭,不多问一句,但送来的食物渐渐多了些——有时是半条咸鱼,有时是一小把干枣。
萧景晏的身体在缓慢地改善。
虽然依旧瘦弱,但手臂有了些力气,脸色也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
他开始能在赫连曜的指导下,用那根槐木棍“射”中五步外的目标——一个画在墙上的圆圈。
赫连曜的进步更明显。
一个月后,他已经能默写《千字文》的前一百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但笔画都对。
他还学会了雍朝官制的基本框架,能说出六部各自的职责。
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能读懂一些简单的文书——这是萧景晏从福安那里弄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旧公文,但足够练习。
这天下午,两人正在夹墙里练习。
赫连曜在石板上默写昨天学的句子,萧景晏则举着槐木棍,练习瞄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屏住呼吸。
脚步声在偏殿外停住了。接着是一个尖细的太监声音:“福公公,三殿下那边的赵侍卫长来了,说要搜查冷宫各处。”
福安苍老的声音响起:“冷宫破败,没什么可搜的。”
“这是三殿下的命令!”
另一个粗豪的男声响起,“昨夜西苑又丢了东西,殿下怀疑是那小质子偷了,躲到冷宫来了。您老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就走。”
萧景晏和赫连曜对视一眼。
赫连曜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手指已经摸向了那截铁片。
萧景晏摇摇头,做了个“别动”的手势。
他迅速将《千字文》和炭条塞进墙角的破罐子,用灰尘盖住。
赫连曜则将槐木棍塞进褥子底下。
外面,福安还在和侍卫周旋:“侍卫长,不是老奴不让进。实在是七殿下病着,受不得惊扰。万一冲撞了,老奴担待不起啊。”
“一个冷宫的病秧子,冲撞了就冲撞了!”那侍卫长显然不耐烦了,“让开!”
脚步声逼近殿门。
夹墙里,萧景晏迅速做了几个手势。
赫连曜看懂了,点点头,蜷缩到最深的角落,用破褥子盖住自己。
萧景晏则弯腰钻进通道,回到偏殿,迅速躺回炕上,拉好被子。
几乎同时,殿门被“哐”一声推开了。
三个侍卫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腰佩长刀。
福安跟在后面,老太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指在袖子里微微蜷着。
“搜!”侍卫长一挥手。
两个侍卫开始翻检。
他们粗暴地踢开地上的杂物,掀开破柜子,甚至用刀鞘捅了捅炕洞。
灰尘飞扬,殿内一片狼藉。
萧景晏“适时”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咳得撕心裂肺。
他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半闭,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一个侍卫走到佛龛前,看了看。福安突然开口:“侍卫长,那是前朝太妃的佛龛,动不得。宫里规矩,前朝旧物,若无旨意,不得擅动。”
侍卫长皱了皱眉,盯着佛龛看了几眼,最终挥挥手:“行了,去别处搜!”
三人退出殿外,脚步声远去。
萧景晏又咳了几声,才慢慢“缓”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福安还站在门边。
老太监回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然后,福安也走了,轻轻带上了门。
萧景晏又等了一刻钟,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了,才起身挪开佛龛。
夹墙里,赫连曜已经站了起来,手里紧握着那截铁片,额头上全是冷汗。
“没事了。”萧景晏说。
赫连曜松口气,铁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靠着墙滑坐下来,大口喘气。
“他们还会来的。”他哑声说。
“嗯。”萧景晏在他旁边坐下,“但至少这次应付过去了。”
赫连曜沉默了很久,突然说:“我想学更多。”
“学什么?”
“雍朝的律法,朝堂的规矩,那些大臣们是怎么互相算计的。”
赫连曜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我不想再这样躲躲藏藏。我想知道,如果下次他们再来,我该怎么反击——不是用铁片,是用脑子。”
萧景晏看着他,突然想起一个月前,那个蜷在墙角啃硬饼、眼神凶狠又绝望的孩子。
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在这个少年心里破土而出,开始生长。
“好。”萧景晏说,“明天开始,我们学《雍律》。然后,我会把我知道的所有朝堂秘闻,都告诉你。”
他顿了顿,又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学这些,不只是为了报复三皇子一个人。”萧景晏盯着他的眼睛,“是为了有朝一日,我们能改变这个让三皇子这种人可以肆意妄为的世道。”
赫连曜怔了怔,然后重重地点头。
那一刻,夹墙里两个少年的目光交汇,达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共识。
他们不再只是互相取暖的孤雏。
他们开始成为彼此的刀,彼此的盾,彼此在这黑暗宫廷里唯一的盟友与同志。
窗外,暮色四合。
远处传来晚钟,一声,一声,沉甸甸的,像历史的车轮碾过漫长的时间。
而在冷宫最偏僻的角落,在这间无人知晓的夹墙里,一场悄无声息的蜕变,正在发生。
两个被遗忘的少年,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一字一句,一举一动——为自己锻造羽翼。
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但他们知道,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