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78年,对于北魏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年,“均田制”已经在部分地区试验推行,进行的如火如荼。
转过年来,公元479年,八十八岁高龄的高允,因为体弱多病,上表请求回乡养老,并且坐着牛车已经低调离京。
冯太后一听,开什么玩笑?我这正改革呢,鲜卑贵族多少阻力?你走了,谁给我撑腰?
于是命人顺屁股后面就撵,用软包安车,将高允又拉回了平城,随即任命为镇军大将军、中书监。
高允哭笑不得,冯太后,你真是吃骨头不吐渣子的主儿,我都老成啥样了,还不让过几天悠闲日子?于是坚决辞让,冯太后小脸一绷,就是不准。
高允无奈笑道:“太皇太后见多识广,可曾见过哪位臣子上朝是我这副老态龙钟,步履艰难的模样?”
冯太后走到近前,朱唇轻启,笑语盈盈道:“哪就老了?我觉得挺好的,你老在家肯定也呆不住,没事来朝堂看看,就当散心了。”
又转身下特诏:“特许高允老令公坐车直接上殿,任何时候不必叩头行礼。”
高允咧了咧嘴,这个女学生这辈子是吃定他了,啥招没有啊!
安顿完老令公,冯太后这颗心终于放下,带着孙子孝文帝拓拔宏,打算前往代郡泡温泉。
劳逸结合是冯太后一贯奉行的生活法则。
本来王睿应该伴驾同行,他却告了假,冯太后大为诧异,但是也没深问,谁还没点自己的活呢?不过这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再问李冲,早下乡督办改革事项去了,影儿都没了!
她拍了拍龙椅扶手,顿觉兴趣索然,看来俩个男朋友还是有点支不开套!
从温泉回来,祖孙俩人又一起前往西宫。
一路上拓拔宏并不轻松,朝廷发来的奏报,他总是要先行阅览,给出处理意见,冯太后再行定夺,如有分歧,少不得又是一顿臭训!
銮驾回宫,刚碾过平城宫殿前的青石板,铜铃余响还萦绕在朱红廊柱间,冯太后便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目光掠过阶下肃立的羽林卫,却在殿前丹墀处顿住——两名身着湖蓝襕衫的太医正背对着銮驾低语。
一人手捏绢帕反复擦拭指尖,另一人手握着一张纸,俯身凑在他耳边,嘴唇飞快翕动着。
听到銮驾风铃响处,两人惊得猛然转身,纸片从指尖滑落,飞出去挺远,俩人撵也不是,不撵也不是。
冯太后扶着侍婢的手,缓步下銮,小北俯下身捡起那张纸,看都没看,便递给了冯太后。
冯太后低头溜了一眼,像是一张药方,有七八味药,涂了写,写了又涂。
冯太后抬起头,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不辨喜怒:“何事在此密语?”
两位太医跪倒在地,瑟瑟发抖,他们知道冯太后最讨厌底下人窃窃私语,有事就大声说出来,没事就闭嘴。
闹不好,又是一顿责罚。
俩人膝行半步,为首的太医声音带着未散的慌乱:“回太皇太后,是……是中山王染了疾。”
“谁?”冯太后以为自己耳朵听劈岔了。
“中山王,王睿……”太医低声重复了一句。
另一位太医紧跟着补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箱铜扣,道:“王爷初时只是夜寐盗汗,倦怠乏力,臣等先开了滋阴的方子,可几日下来,竟又添了咳嗽的症候。昨儿换了益气润肺的药物,今早诊脉,脉象依旧虚浮无力,实在……实在是未能见效。”
“何时的事情?怎么没向我禀告?”冯太后柳眉倒竖,又忧又怒!
两人头垂得更低,道:“太后启程去代郡温泉山之时,中山王就已经患病,但是他不让臣等告诉太后,说吃几副药就好了!臣等也不敢擅自惊扰太皇太后。”
冯太后猛的一挥袍袖,殿外冷风卷着槐叶掠过,从她的袖底钻了过去!
她一边急步奔西堂而去,一边道:“宣王睿即刻进宫!”
王睿很快便到了,冯太后上下打量他,腰间玉带松了半寸,衬得身形愈发挺拔,面色虽染着几分苍白,眉峰却依旧舒展,只是掩藏不住那半分颓态。
见冯太后抬手示意,他才缓步上前,步履稳而不疾,近前跪倒请安,道:“太皇太后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他的声音低沉如浸了水的温玉,没有寻常病患的孱弱,反倒带着几分熨帖的沉稳和磁性。
“你抬起头来!”冯太后还是气愤不已。
抬首时,王睿目光落在冯太后身上,眸中既无谄媚亦无惶恐,只凝着一层温和的笑意。
“怎么了?这是跟谁生气呢?”王睿逗趣着问。
“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冯太后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顺胸口就是一巴掌。
王睿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笑道:“不碍事,吃几副药就好了,有什么好说的?臣没跟太后出行,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臣的家事。”
“家事?”冯太后眼神迟疑了一下。
“臣又要嫁女了。”王睿笑呵呵地说道,随后搓了搓手,流露几许小得意。
王睿的大女儿,由李冲做媒,嫁给了侄子李蕤[rui]。
次女年方十五,艳绝天下,最近也说定了婆家,为赵国公李恢之子李华。
冯太后听完,这才展颜一笑,拍手道:“你初次嫁女,我就没伸上手,这次我务必要亲自操办……”
王睿见她兴趣昂扬,跃跃欲试,于是点头宠溺的微笑道:“好吧,那太皇太后费心了。”
当夜王睿留宿宫中,所谓小别胜新婚,王睿刚要为冯太后宽衣解带,冯太后却握他的手,靠进他的怀里,叹息道:“你真当我傻啊?太医都跟我说了,身体不舒服,好生休养才是,今儿留你在这里,我是想看着你睡觉,你睡着了,我再睡……”
王睿也没逞强,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安然睡去。
没几日,中山王府,嫁女将行。
冯太后命人将新娘子先行接入宫中,亲自安排礼略,一如公主之仪。
冯太后亲御太华殿,留其女和自己睡在一个銮帐之中,如亲娘一样,仔细叮嘱。
王睿一直侍坐于帐外,眼神盯着帐内,俨然一个临行惜女的老父亲。
王睿的亲朋好友也被邀请进宫,当然妻妾就免了!
婆家接引的男女、妇人列于东西两廊,等待黎明的到来。
太阳还未升起,新娘子便被唤起,梳洗打扮,一切钗环首饰都是冯太后亲自挑选,之后新娘子盛装而出,冯太后执其手,送她登车。
平城宫南门外,十里红毯从朱雀大街铺至城郊,两侧甲士持戟肃立,檐角悬着的鎏金铃铛,合着远处传来的编钟乐声,织成一片喜庆的和鸣。
新娘子乘坐的鎏金翟车由八匹白马拉引,车檐缀满珍珠串成的流苏,宫女们手捧凤冠、霞帔紧随其后。
送过中路,冯太后才停住舆辇,望着翟车缓缓驶远,直至车檐的鎏金顶子,变成远处一点微光,才抬手拭了拭眼角,又迅速收敛起情绪,微笑起来。
冯太后一生无子无女,是她最大的遗憾,宫中公主虽多,却没有和她亲近的,王睿知道她膝前寂寞,所以之前总是带次女入宫,对冯太后嘘寒问暖,要不然冯太后也不能为孩子操办这场婚礼。
这真是当成亲女儿嫁了。
看热闹的人山人海,跳着脚的,咧大嘴笑的,把孩子扛在肩上挤来挤去的,很多人都窃窃私语,道:“看看这排场!这和天子、太后嫁女有什么区别?王睿这辈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