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漓的“柔情”攻势并未因先前试探无果而停止,反倒愈发密集。她似是铁了心,定要在玄微上神闭关这段时机,将云烬这枚“棋子”牢牢握在掌心——既要坐实他负心转向之名,更要从中榨取每一分可利用的价值。
云烬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从容周旋。这出戏,他本就是幕后执棋者之一,如今不过顺水推舟,看谁演得更真切,谁能笑至终局。
这日,墨漓又提着一盒新制的点心翩然至听竹轩。此次点心做得极尽精巧,仿的是凡间嫁娶常用喜饼样式,用料却换作了仙界灵材,甜香中沁出淡淡灵气,诱人得很。
“烬哥哥,”她今日妆容似比往日更明丽几分,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我试做了些喜饼,想着…日后你我若有大婚之期,或能派上用场…你先替我尝尝滋味可好?”
她边说边打开食盒,露出其中以并蒂莲与鸳鸯纹饰点缀的饼饵,目光盈盈望向云烬。
云烬瞥见那刺目的“喜”字图样,心下腻烦,面上却适时掠过一丝恍惚,旋即化作被努力压制的“感动”与“惭疚”。他拈起一块喜饼,指尖微不可察地收紧,几乎要碎去那精巧形状,声线低沉:“难为你…费这般心思。只是眼下光景…实在委屈你了。”
(喜饼?倒不如说是催命符更贴切。) (若玄微肯披嫁衣,必是九天神女皆失色…虽说他知晓后第一件事怕是提剑清理门户…)
墨漓观他神色,心中讥诮,面上却柔婉似水:“能伴在烬哥哥身侧,漓儿何来委屈。”她话锋轻转,宛若无意般叹道:“只是…上神闭关不出,你我的婚事诸多筹备,也不知该请示谁…说起来,上神平日闭关,可有何偏好的饮食?若能投其所好,送些合宜的仙酿灵果去,或许能令他老人家心境宽悦,早日出关主婚也未可知?”
她又借机探问玄微喜好,此番却寻了个更“冠冕堂皇”的缘由。
云烬心中冷笑愈甚,面上却作沉吟状,仿佛真将她的提议入了心。他思索片刻,方“不确定”地缓声道:“上神性情清寂,不重口腹之欲。平日用度…似乎独钟北境雪顶每年初雪后采得的第一茬寒潭雾尖,说是其间清气最盛。仙酿则似乎只浅酌广寒宫所出的月桂凝露,且不喜温烫,独爱冰镇后的清冽口感。”
他所言这些,确是玄微日常习惯,在璇玑宫内并非隐秘,稍加打听便可知晓,算不得紧要。但经他这位“近侍”之口“无意”道出,反倒更增墨漓信服,显得真切。
(寒潭雾尖年产量不过几两,十之八九直送璇玑宫,凭你也想沾指?) (月桂凝露他总嫌过甜,每回只抿半口,耳尖却会悄悄透出淡红…当真…惹人怜得很。)
墨漓听得极为仔细,眼中闪过一抹得色,忙暗暗记下,口中却赞:“烬哥哥真是心细如发,连这些都留意到了。”她得了鼓励,又试探着问:“那…上神平日处理政务,可有何特殊习惯?譬如…不喜旁人近前打扰?或是时常夤夜批阅文书?我听闻上神勤勉,三界皆知…”
此问便更深几分,隐隐触及玄微日常起居轨迹。
云烬心念微动,警醒之余,面上依旧配合,甚至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上神励精图治,确非虚言。时常批阅文书至深宵…不喜烛火摇曳,偏爱夜明珠清辉冷照。至于不喜打扰…”他略顿,声线压得更低,似分享什么秘辛,“确是极不喜。尤是当他…指间无意识缠绕发梢时,便是心神专注或心生烦厌之际,此刻若去叨扰,多半讨不得好。”
他透露了一个无关大局却又带几分亲近观察的小节。
(其实他专注时更爱以指卷弄书角,烦闷时方会无意识捻发…这等细微处,岂能告知于你。) (每回见他那般情态,皆想将他指尖拢入掌心,轻轻吻过…)
墨漓听得眸光发亮,自觉又握得一则或许有用的讯息。(心神专注或烦厌时…指绕发梢…)她强捺激动,故作天真道:“原来上神尚有这般…别致的习惯。”
云烬眼底微冷,(别致?也是你能置评的?),面上却温声应道:“上神之事,岂容我等妄议?仙子听过便忘吧。”
(妄议?待日后迎他入我怀中,偏要日日说与他听!)
他又“配合”着与墨漓商议片刻“婚事”细则,诸如喜服形制、宴请名录,偶尔流露几分对“将来”的“期盼”与“憧憬”,将一个意欲担责却又因现实而压抑矛盾的“准夫君”演得入木三分。
墨漓观他“投入”情状,心中愈喜,只觉云烬已一步步坠入她的温柔罗网,对玄微离心背德也似越发真切。
直至日影西斜,墨漓方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送走这尊“假菩萨”,云烬面上温存顷刻褪尽,只余下冰冷漠然与深彻厌倦。他拂袖间,将那碍眼的喜饼连同食盒一并化为齑粉,只觉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虚伪的甜腻气息。
(总算将这出戏演完了…) (较之与魔族鏖战更耗心神…) (…想见玄微…需得嗅一嗅他身上冷香方能续命…)
他颓然跌坐石凳,揉按眉心,自怀中再次取出那尊小巧的冰雕玄微,以指腹极轻地抚过“他”清冷眉目,似欲从中汲取些许慰藉。
(今日又应付过去了…) (所透露那些…应够她与其背后之人琢磨一段时日了…) (尽是边角料,无伤根本…反令他们更信我“转变”为真…)
他把玩着冰雕,思绪却又飘回璇玑宫深处。
(闭关已第七日了…) (音讯全无…) (白芷阿元那两个小童也不知能否靠得住…) (寒潭雾尖可按时送去?月桂凝露是否又忘了冰镇?他定嫌繁琐便不饮了…) (批阅文书定然又忘了时辰…无人从旁提醒,会不会又独坐至夜半?) (手指可会无意识卷绕发丝?可有人记得为他添件外袍?)
无数琐碎无谓的担忧塞满识海,令他坐立难安。
(不行…需得想个法子探知内里情形…)
他眸光轻闪,神识悄然蔓延,极隐蔽地接连上璇玑宫外围某处暗藏的小型法阵。
那是他往日借加固璇玑宫防御之名,悄然布下的几处小手段之一,并无攻防之效,唯一用处便是极微末地感知殿内大致灵力流转,且极难察觉。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催动阵法。
反馈回来的讯息极其模糊,仅能感知主殿方向灵力场依旧磅礴却异常沉凝,似被什么力量紧紧约束,内里却有极细微不稳的涟漪生灭不休,显见其主人心境绝非平静。再细便无从感知。
(灵力沉滞…内息不稳…) (是在艰难压制魔气?还是在与那情丝纠缠抗衡?) (定然极辛苦…)
云烬心口猛地一揪,恨不能立时闯入相助。
(再隐忍片刻…) (就快成了…)
他强令自己定神,收起冰雕,目光再度变得幽深锐利。
墨漓今日试探,无疑表明她与其背后势力已渐按捺不住。他们急于获取更多关乎玄微的讯息,试图寻得可乘之隙。
(看来…是时候再添一把柴了…) (需得让他们深信…我已被全然“拉拢”,且对玄微…因“求不得”而生“怨望”…)
一个更为深入的谋划,于他脑中渐次清晰。
他需要一场更逼真的“冲突”,一场能彻底取信墨漓及其幕后之人,令其相信他已与玄微决裂的“戏码”。
而这出戏,需得一个契机,亦需得一个…能传至玄微耳中的方式。
(我的神君啊…) (待你下次听闻关乎我的传言时…) (切莫…动太大的气啊…) (虽说你含怒的模样…也自有一番风致…)
他无奈低笑,眼中却凝起冰寒冷锐的锋芒。
戏,已唱至中段。 高潮,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