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县主的册封圣旨,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中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甚至搅动了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夺嫡格局。
丞相府那高高的门槛,在沉寂多年后,骤然间变得炙手可热,几乎要被络绎不绝的访客踏破。帖子如雪片般飞入,马车堵塞了门前的街道。送礼道贺者有之,攀附钻营者有之,但更多的,是那些代表着不同政治势力的说客或探子,他们揣着各自的心思,急切地想要探清这位骤然崛起、手握异数般特权的新晋县主,究竟是何方神圣,又将倾向于哪一方阵营。一时间,洛云曦仿佛成了风暴的中心,被无数道审视、拉拢、忌惮的目光聚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盛况”,洛云曦却并未被冲昏头脑,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她坐镇听雨阁,对外一概宣称圣恩浩荡、诚惶诚恐,需静心体会,暂不见外客。对于那些无足轻重的拜访和礼单,由管家周伯代为周旋应付。而对于那些代表着关键势力、不能不见的重要人物(如几位皇子的心腹、后宫妃嫔的亲信等),她会让翠儿或石头先收集好对方的来历和意图,再精心挑选时机,以慧安县主的身份,不失礼数却也保持距离地进行简短会晤。言谈间,她既不表露任何明确的政治倾向,也不轻易许诺,更不刻意疏远,只以一种恰到好处的、符合身份的矜持与智慧应对,如同一团迷雾,让人愈发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和底牌。
这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滴水不漏的应对,让许多前来试探的人无功而返,却也更让某些人坚定了拉拢或打压的决心。
这日清晨,洛云曦打算避开府中的喧嚣,以巡视“镜花缘”生意的名义,乘坐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低调出行。然而,马车刚驶入城中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前方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去路被几辆看似寻常却隐隐透着皇家气派的马车和护卫堵了个严严实实,甚至有几声刻意压低的呵斥与争辩声传来。
翠儿警惕地撩开车帘一角,向外谨慎地瞥了一眼,随即脸色微变,迅速放下帘子,低声在洛云曦耳边禀报:“小姐,看马车的规制和那些护卫的服色……是东宫的仪仗。似乎……是刻意在此等候的。”
洛云曦眸光微动。又是“偶遇”?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锲而不舍。
果然不出所料。没过片刻,一名身着东宫侍卫服饰、气度沉稳的男子便来到洛云曦的马车前,隔着车帘恭敬地抱拳行礼:“启禀慧安县主,我家太子殿下恰在此处茶楼小憩,偶见县主车驾经过,殿下欣喜,特命属下前来相邀,请县主移步楼上一叙,不知县主可否赏光?” 话语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前方不远处,太子轩辕曜正含笑站在一间茶楼的二楼窗边,遥遥向这边看来。
洛云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既是太子殿下相邀,云曦岂敢不从。”
她扶着翠儿的手下了马车,步入茶楼。
雅间内,早已备好了上好的香茗和精致的糕点。
轩辕曜屏退了左右,亲自为洛云曦斟了一杯茶,笑容温和:“几日不见,县主风采更胜往昔。本宫在此恭贺县主荣获封号。”
“多谢太子殿下。”洛云曦接过茶杯,浅抿一口,“殿下谬赞了。”
“县主不必过谦。”轩辕曜放下茶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父皇对县主的看重,朝野皆知。以县主的才智,区区县主之位,怕也只是起点而已。”
“陛下隆恩浩荡,云曦惶恐,唯有尽心竭力,方不负圣望。”洛云曦淡淡一笑。
“好一个尽心竭力,不负圣望。”轩辕曜抚掌轻笑,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语气也变得更加直接,“本宫向来推崇‘唯才是举’。慧安县主才智过人,见识不凡,绝非池中之物。本宫以为,你我之间,并非没有更进一步、互利共赢的合作空间。”
来了。洛云曦心道。
她抬眸看向轩辕曜,眼神清澈:“殿下所指的合作,是?”
轩辕曜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些,声音也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惑人心的力量:“本宫对县主并无恶意,甚至颇为欣赏。也略有耳闻,县主一直在暗中追查令堂当年不幸离世的真相。据本宫所知,令堂之事绝非表面那般简单,背后牵扯极深,恐怕已触及某些禁忌,阻力非同小可。若县主愿意……与本宫结盟,在本宫未来登顶的道路上略尽绵薄之力,本宫亦可投桃报李,动用东宫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助县主扫清障碍,查明令堂沉冤,告慰其在天之灵。如何?”
用她母亲的死因做筹码吗?洛云曦心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犹豫:“殿下此言……云曦……云曦实在惶恐。家母之事,虽是云曦心结,但岂敢以此劳烦殿下……”
“县主不必自谦。”轩辕曜步步紧逼,“你我联手,于你于我,皆是百利而无一害。县主是个聪明人,应当明白,在这京城之中,要想安身立命,甚至走得更远,单打独斗是行不通的。选择一方依靠,才是明智之举。”
洛云曦沉默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最终却轻轻摇了摇头:“殿下的好意,云曦心领了。只是云曦一介女流,蒙陛下错爱,已是侥天之幸,实在不敢过多干预朝政之事。至于家母……云曦相信,天道昭昭,自有水落石出之日。”
她巧妙地避开了是否站队的问题,只表明自己不敢干政,将皮球踢了回去。
轩辕曜眼中那丝几不可察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滴水不漏的温和笑容取代:“也罢,县主高洁之心,本宫敬佩。既然县主暂无此意,本宫亦不强求。不过,本宫方才所言,永远作数。东宫的大门,随时为慧安县主敞开。”他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一口,似是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对了,本宫近几日倒是听到一些不太中听的风声,似乎是针对县主你的一些无稽流言。想来是有人嫉妒县主圣眷优隆,故意搬弄是非。县主若觉烦扰,不妨告知本宫,些许宵小伎俩,本宫代为料理便是。”
洛云曦心中一动,面上却波澜不惊:“哦?竟有此事?云曦近日忙于府中事务,倒未曾听闻。不过清者自清,些许流言,想来也无伤大雅。多谢殿下关心。”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洛云曦便起身告辞。
走出茶楼,重新坐上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洛云曦脸上那副从容淡定的面具才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思。
流言?轩辕曜主动提及流言,看似好心,实则也是一种试探和示威。看来,在她被册封之后,终于有人坐不住,开始按捺不住地出手了吗?会是谁?嫉妒她风头太盛的后宫嫔妃?视她为眼中钉的三皇子和贤妃?还是……其他隐藏更深的势力?这京城的浑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抵达了朱雀大街上的“镜花缘”总店。
洛云曦刚踏入店内,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虽然客人依旧不少,但隐约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且不少看向她的目光中,除了好奇和艳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异样的探究和怀疑。
负责接待的管事何妈见她进来,连忙迎上前来,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忧色。
“怎么了?”洛云曦直接问道。
何妈压低声音,神色不安道:“县主,您有所不知,这两日……外面突然传起了一些对您很不好的话……”
“说来听听。”洛云曦语气平静,示意她到后堂说话。
后堂雅室内,何妈将听来的流言一五一十地禀报:
原来,就在洛云曦获封县主的次日,京中便开始悄然流传一些风言风语。起初还只是些酸溜溜的议论,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何德何能得此殊荣,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迷惑了圣听。
渐渐地,流言愈演愈烈,版本也越来越离谱。有人说她在秋猎时与靖王独处林中,行为不轨,是以美色换取靖王相助;有人翻出她当初与三皇子退婚之事,恶意揣测她水性杨花、攀龙附凤;更有甚者,竟将她母亲云氏早逝也牵扯进来,暗指她命格克亲,是不祥之人!
最恶毒的是,还有人将矛头直指镜花缘,编造说镜花缘的产品之所以效果神奇,是因为洛云曦懂得以色侍人的“媚术”,在产品中添加了会令人产生依赖、甚至损害身体的“秘药”,以此笼络人心、赚取暴利!
这些流言传播速度极快,且内容极具煽动性和侮辱性,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精心策划、推波助澜,意图败坏她的名声,摧毁她辛苦建立起来的事业和地位。
听完何妈的叙述,翠儿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这、这简直是血口喷人!太恶毒了!小姐,一定是三皇子和贤妃那边搞的鬼!他们贼心不死!”
洛云曦的面色依旧平静,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的寒芒。她端起茶杯,轻轻摩挲着杯壁,没有立刻说话。
三皇子和贤妃,确实有最大的动机。洛清婉刚倒台,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发动舆论攻击,想要在她根基未稳之际,将她彻底踩入泥潭。手段虽然卑劣,却也精准地抓住了“女子名节大过天”这一点,试图用唾沫星子淹死她。
只是……仅仅是他们吗?
洛云曦想起了太子轩辕曜那看似关切实则试探的眼神。储君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自己这个突然崛起的“慧安县主”,又得了父皇如此看重,无疑打破了某种平衡。太子乐于见到三皇子出手对付自己,甚至可能在暗中推了一把,想借此消耗双方实力,坐收渔翁之利。
至于那位深不可测的靖王……洛云曦微微蹙眉。流言将他也牵扯了进来,不知他会作何反应?是会撇清关系,还是……
“小姐,我们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污蔑您啊!”翠儿急道,“要不要让石头去查,把那些散布谣言的舌头都割了!”
“割了舌头,堵不住悠悠众口。”洛云曦放下茶杯,声音清冷,“对方既然发动了舆论攻势,我们便也用舆论回击。”
她看向何妈:“何妈,这几日镜花缘的生意可有受到影响?”
何妈连忙道:“回县主,影响肯定是有的。虽然老主顾们还信赖我们,但一些新客和摇摆不定的客人明显减少了,还有些人私下打探产品是否真的安全。员工们也有些人心惶惶。”
“好。”洛云曦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你去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出面,办一场‘慧安县主新品鉴赏会’。”
“新品鉴赏会?”何妈和翠儿都愣住了。
“没错。”洛云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广发请柬,邀请京中有头有脸的贵妇名媛,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交好的、立场中立的、以及……那些喜欢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地点,就设在咱们即将开业的玄武大街新店!”
“可是小姐,新店那边……”何妈有些犹豫,“而且在这个节骨眼上……”
“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洛云曦语气坚定,“他们想用流言蜚语打压我,我就要用更盛大的方式,将‘慧安县主’和‘镜花缘’的名头,更响亮地打出去!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到,我洛云曦,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镜花缘的产品,更是经得起任何检验!”
“至于流言……”洛云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它们不攻自破,甚至反噬其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
夺嫡暗潮,风口浪尖。既然身处其中,无法置身事外,那便索性搅个天翻地覆!她倒要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能奈她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