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给连绵起伏的褐色丘陵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蒸腾了一天的热气终于开始收敛，但风里依旧带着一股子燥意。姬岩走在前面，背上沉甸甸的行囊压得肩胛骨生疼，单手拎着的青铜古鼎更是坠得小臂发酸。鼎壁紧贴掌心，坤卦板子沉睡其中传来的那份微弱而稳定的脉动，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阿桑紧跟在后面，吊着断臂，小脸被晒得有些脱皮，嘴唇干裂，脚步明显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硬撑。元宝趴在她肩头，纯净的光芒也显得有些黯淡，蔫蔫地耷拉着小脑袋。晒干的紫酸浆粉、几块烤熟的地薯、还有一小包珍贵的岩甲鼹油脂，都稳妥地收在姬岩背囊深处，那是带回部族的念想。
他们正沿着一条干涸了多半的溪谷往西北方向走，这是返回之前约定集合点的近路。溪谷两侧是风化严重的黑褐色岩壁，谷底铺满了大大小小、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溜圆的黑色卵石，踩上去硌脚又打滑。
“再坚持一下，翻过前面那道石梁，找个背风的地方歇脚过夜。”姬岩回头对阿桑说，声音带着沙哑。
阿桑用力点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却依旧咬着牙跟上。
就在三人即将走出溪谷最狭窄的一段，前方豁然开朗的地方，几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挡在谷口的黑色岩石后面，毫无征兆地转出几条人影！
那些人影身材高大魁梧，皮肤黝黑泛着油光，只在腰间围着粗糙的兽皮裙，裸露的胸膛和手臂上，用某种暗红色的矿物颜料画满了扭曲的刺状图腾。为首一人，更是格外雄壮，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旧疤，眼神凶戾如鹰，手里提着一把沉重的、前端镶嵌着尖锐黑曜石的石斧。他身后跟着的四人，也个个手持石矛或骨棒，散发着彪悍野蛮的气息。
黑刺战士！
姬岩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他认出了那个疤脸——正是当初在黑石林边缘，带头围猎他们，差点害死阿桑，最终被阿桑拼死断臂才惊退的黑刺狩猎队头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疤脸显然也认出了姬岩和阿桑，尤其是看到阿桑空荡荡的袖管时，他那张横肉虬结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发出刺耳的嘎嘎怪笑：“哈！我当是谁？原来是黑石林的丧家犬！命挺硬啊，小崽子！还有你这小贱货，断了一条胳膊，还没喂了荒兽？”
他身后的黑刺战士也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夹杂着对阿桑断臂的恶意嘲笑，在狭窄的溪谷里回荡，格外刺耳。
阿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被极致的愤怒和屈辱冲击着。琥珀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死死盯着疤脸，那只完好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姬岩没有说话。他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眼中冰冷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怒火在胸腔里无声地咆哮，烧得他血液都在沸腾！就是这群畜生！害得阿桑断臂，差点丢了性命！害得他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在黑石林里挣扎求生！
报仇趁早！这是他姬岩在蛮荒挣扎求存磨砺出的铁则！血债，必须血偿！而且是立刻，马上！
“岩大哥…”阿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退缩，是压抑不住的恨意。
姬岩抬手，示意她别说话。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缓缓扫过挡在前方的五个黑刺战士。疤脸是灵境初期，气息比之前似乎还凝实了一分。其余四个，三个是凡境巅峰，气息彪悍，另一个稍弱些，但也接近巅峰。五人呈扇形堵在谷口，显然没把他们三个（尤其是断臂的阿桑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元宝）放在眼里。
敌强我弱？姬岩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地形，就是他的优势！这狭窄的溪谷，卵石遍布，两侧岩壁陡峭，限制了对方的围攻空间！
“元宝！”姬岩在心中低喝一声，意念瞬间传递。
“呜哇！”元宝像是瞬间被注入了强心针，蔫蔫的光芒骤然暴涨！纯净的灰白光辉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姬岩全身！同时，一股更强烈的“净化”意念如同无形的屏障，迅速在姬岩和阿桑周围张开——它在全力驱散可能存在的麻痹毒素或精神干扰！
就在元宝光芒爆发的瞬间，姬岩动了！他没有冲向疤脸，反而脚下一蹬，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黑刺战士最右侧、那个手持骨棒、气息稍弱的凡境巅峰战士！速度之快，带起一阵腥风！
“找死！”疤脸狞笑一声，根本没动，似乎不屑于亲自对付姬岩。他身边一个手持石矛的壮汉反应最快，怒吼一声，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泛着乌光的石矛带着破风声，狠狠刺向姬岩的腰腹！角度刁钻，势大力沉！
然而，姬岩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就在石矛即将及体的刹那，姬岩前冲的身体如同鬼魅般猛地一矮，险之又险地贴着石矛锋刃滑了过去！同时，他手中一直紧握的厚背石刀，借着前冲和矮身的惯性，如同毒蛇出洞，由下而上，划过一道凄厉的寒光！
噗嗤！
刀锋精准无比地掠过那持骨棒战士毫无防备的脚踝！
“啊——！”凄厉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溪谷的喧嚣！那战士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冰凉，随即是钻心的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左脚掌连同半个脚踝，竟被那看似不起眼的石刀齐刷刷斩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他惨叫着栽倒在地，抱着断腿翻滚哀嚎，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一击废掉一人！快！准！狠！
这血腥的一幕让其余黑刺战士的哄笑声戛然而止！疤脸脸上的狞笑也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怒！
“小畜生！给我剁碎他！”疤脸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怒吼着抡起沉重的黑曜石石斧，如同发狂的蛮牛，轰隆隆地朝着姬岩冲撞过来！沉重的脚步踏在卵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气势惊人！
另外两个凡境巅峰战士也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挥舞着石矛和石锤，封堵姬岩的退路，脸上带着被挑衅的暴怒！
面对三面夹击，姬岩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慌乱。他猛地向侧面一块巨大的卵石后翻滚躲避！
轰！
疤脸势大力沉的一斧狠狠劈在姬岩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黑色卵石被砸得碎石飞溅，火星四射！
几乎在翻滚落地的同时，姬岩手中的石刀脱手甩出！不是砸人，而是砸向另一个手持石锤、正朝他扑来的战士脚下的一块光滑卵石！
啪！
石刀精准地砸在卵石上！那战士猝不及防，一脚踩在被打歪的卵石上，重心瞬间失衡！
“哎哟！”他惊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旁边趔趄！
机会！
姬岩如同猎豹般从巨石后弹射而出，目标正是这个失去平衡的战士！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一只覆盖着元宝灰白光晕、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那战士的喉骨瞬间被捏碎！他双眼暴凸，嗬嗬地倒抽着气，手中的石锤无力地跌落，庞大的身躯被姬岩单手扼着喉咙，如同破麻袋般抡了起来，狠狠砸向旁边那个正挺矛刺来的最后一个凡境巅峰战士！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两个黑刺战士滚作一团，惨叫着摔倒，被姬岩当成了人肉沙包！
电光火石之间，五去其三！只剩下疤脸和那个刚刚稳住身形、惊魂未定的持矛战士！
“吼——！”疤脸彻底暴怒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黑石林小子，竟然如此凶悍狡诈！他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凶兽，不管不顾地再次抡起巨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朝着姬岩狂劈猛砍！石斧带起的劲风刮得人脸生疼！
姬岩不敢硬接，灵境初期的力量配合元宝加持的速度和防御，让他在斧影中惊险地闪转腾挪。沉重的石斧一次次劈空，砸在溪谷的卵石或岩壁上，碎石乱飞，轰鸣不断。那仅剩的持矛战士也回过神来，挺着石矛，在疤脸狂暴的攻击间隙中，阴险地寻找着突刺姬岩的机会。
“阿岩！小心后面！”阿桑焦急的呼喊声传来。
姬岩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被砸倒的持矛战士挣扎着爬起来，捡起石矛，满脸怨毒地从他侧后方悄悄摸了过来！
三面受敌！疤脸的正面强攻如同怒涛，持矛战士的侧翼骚扰如同毒蛇，还有一个从背后偷袭！
压力陡增！
姬岩眼神一厉，心中发狠。他猛地一个急停，硬生生刹住躲闪的脚步，身体微蹲，重心下沉！面对疤脸再次狂劈而下的巨斧，这一次，他竟没有完全躲闪！
他选择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角度，身体如同游鱼般斜向切入斧影笼罩的边缘！同时，一直搭在青铜鼎壁上的左手，掌心猛地发力！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波动，通过鼎壁，瞬间沟通了沉睡的坤卦板子！意念集中，全力发动！
目标——姬岩脚下和疤脸立足点之间，一小片区域的卵石河床！
噗…噗嗤…
极其短暂、几乎微不可察的变化！那一片原本坚硬光滑的卵石地面，在坤卦板子力量的影响下，其内部结构瞬间发生了极其短暂的“软化”！变得如同被水流冲刷了许久的湿滑淤泥！
这变化稍纵即逝，但对高速冲锋、全身力量都灌注在巨斧上的疤脸来说，却是致命的！
疤脸只觉得脚下猛地一滑！像是踩在了一大滩油腻的苔藓上！沉重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那势在必得的巨斧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脚下失控而劈歪了方向，带着他整个身体向前踉跄扑倒！
“不好！”疤脸惊骇欲绝！
就是现在！
姬岩眼中寒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身体如同蓄满力的弹簧，在疤脸失去平衡、巨斧落空的瞬间，猛地弹射而起！右手紧握成拳，元宝的净化光芒在拳头上凝聚出近乎实质的灰白光晕，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轰向疤脸空门大开的太阳穴！
“给我死——！”
砰！！！
沉闷得如同擂鼓的巨响在溪谷中炸开！
疤脸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他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赤红的双眼瞬间失去神采，布满横肉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如同被巨木撞中，整个身体横着飞了出去，狠狠砸在旁边的岩壁上！
噗！
一口混杂着碎牙和内脏碎块的污血狂喷而出！他沿着岩壁软软滑落，瘫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太阳穴处，一个触目惊心的凹陷清晰可见，红的白的缓缓渗出。
灵境初期的黑刺头领，毙命！
这血腥暴烈的一幕，彻底吓傻了剩下的两个黑刺战士。那个正准备偷袭的持矛战士，手一哆嗦，石矛当啷掉在地上。另一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战士，更是面无人色，看着如同杀神般站在疤脸尸体旁的姬岩，双腿抖得像筛糠。
“别…别杀我！”那个掉了石矛的战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饶命！大人饶命！”
另一个战士也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跪下，磕头不止，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弥漫开来。
姬岩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溅上的血珠往下淌。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拳头，元宝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爆发消耗巨大。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疤脸的尸体，又看向那两个磕头求饶的黑刺战士，眼中的杀意并未完全消退。
“阿桑！”姬岩沉声道。
阿桑立刻跑过来，独臂紧握着一把锋利的骨匕，警惕地盯着那两个俘虏，眼中同样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姬岩走到那个被斩断脚的战士身边，那家伙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他捡起自己的厚背石刀，走到那两个跪地求饶的战士面前，刀尖指着那个看起来胆子更小、尿了裤子的家伙。
“你，叫什么？”
“鹫…小的叫鹫…”那战士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发颤。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姬岩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别告诉我是在狩猎！这鬼地方除了石头，连根毛都没有！”
鹫吓得一哆嗦，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哭嚎道：“是…是鹞大人…不，是鹞那个叛徒！他…他让我们几个守在这条必经的溪谷口，截杀…截杀其他部族的试炼者…”
“截杀试炼者？”姬岩眉头一拧，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为什么？说清楚！”
“是…是为了‘血祭’！”另一个稍微镇定点的俘虏接口道，脸上带着恐惧，“鹞…鹞大人说，这是‘黑刺之灵’的旨意！需要足够强大、充满潜力的年轻血肉，才能唤醒沉睡的‘刺神’，赐予我们部落征服黑石林、甚至更广阔土地的力量！这次试炼，就是最好的猎场！”
血祭？刺神？唤醒？
姬岩和阿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寒意！黑刺部落的野心和残忍，远超他们的想象！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试炼冲突，而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所有参加试炼的年轻一代的屠杀！
“鹞在哪里？他们准备在哪里进行血祭？”姬岩的刀尖往前送了送，几乎抵住了鹫的喉咙。
“在…在黑石林西边最深处的‘刺牙谷’！”鹫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那里是我们部落的圣地！鹞大人带着最精锐的‘黑牙卫’早就埋伏过去了！他让我们这些外围的，在几条主要通道设卡，拦截漏网之鱼，也…也收集‘祭品’…”
刺牙谷！黑牙卫！
姬岩的拳头瞬间握紧，骨节发出爆响！一股冰冷的怒火再次升腾！好毒的计划！好狠的手段！
破坏！必须破坏！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但…怎么破？对方有备而来，精锐尽出，还有那个神秘莫测、似乎背叛了部落传统（疤脸临死前咒骂鹞是叛徒）的“鹞”坐镇。自己这边，阿桑有伤，元宝消耗巨大，硬闯等于送死！
姬岩的目光扫过地上黑刺战士的尸体和两个瑟瑟发抖的俘虏，又望向黑石林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飞速地计算着。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蹲下身，石刀冰冷的锋刃拍了拍鹫的脸颊，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想活命？可以。带路，去刺牙谷！路上，把你知道的，关于鹞，关于黑牙卫，关于刺牙谷的一切，一字不漏地说出来！敢耍花样…”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疤脸那塌陷的太阳穴。
鹫和另一个俘虏浑身一颤，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大人！小的绝不敢耍花样！绝不敢！”
姬岩站起身，走到阿桑身边，低声道：“得走一趟了。不能让他们成功。”
阿桑用力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我听你的，岩大哥！”
姬岩又看了一眼地上疤脸的尸体，心中的杀意稍稍平复，但那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破坏阴谋的决绝，却更加炽烈。他踢了踢那个昏死的断脚战士，对俘虏冷冷道：“带上他，别让他死了，还有用。”
他捡起疤脸那把沉重的黑曜石石斧，掂量了一下，份量十足，是把凶器。又搜刮了其他尸体上能用的东西——几块还算新鲜的肉干，几根坚韧的皮绳，还有那个持矛战士掉落的一小包不知名的暗红色粉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可能是毒药或迷药。
收拾停当，姬岩拎起青铜古鼎，对两个俘虏冷喝道：“走！前面带路！”
夕阳的余晖将溪谷染成一片血色。姬岩和阿桑押着两个面如死灰的黑刺俘虏，拖着那个半死不活的断脚战士，踏着满地的狼藉和血腥，朝着黑石林深处，那个名为“刺牙谷”的险恶之地，悄然行去。
元宝趴在姬岩肩头，纯净的光芒努力恢复着，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姬岩的眼神则沉静如水，心中念头飞转，一个利用俘虏、潜入破坏的计划轮廓，在血腥的余韵中，逐渐清晰。火堆的余烬在身后渐渐冷却，而前方的黑暗，正酝酿着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