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斧酒馆”是残骸镇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也是各种势力招揽人手、发布任务的中心。推开那扇用废旧车门改造的、布满划痕的店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精、汗臭和血腥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酒馆内部光线昏暗,喧闹不堪。形形色色的人挤在粗糙的木桌旁,大声吹嘘着自己的狩猎经历,或是低声进行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吧台后面,一个独眼龙酒保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杯子。
阿战的进入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他前几天用虫群教训“疯狗帮”的事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不少人看他的眼神带着好奇、忌惮,或是不加掩饰的审视。他无视这些目光,径直走到吧台前。
“打听消息,什么价?”阿战对独眼龙酒保问道。
酒保抬了抬眼皮,沙哑道:“看什么消息。”
“官方任务,或者大型狩猎队的招募。”
独眼龙指了指吧台上一个破旧的木盒:“一个消息,一杯‘烈火’。”他所说的“烈火”是酒馆里最便宜的烈酒,用变异的块茎和工业酒精勾兑而成,味道刺鼻,但能短暂麻痹神经,很受底层拾荒者和猎人的欢迎。
阿战身上没有这里的货币。他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用干净兽皮包裹的、品质一般的能量结晶,放在吧台上。“这个,换几个消息。”
能量结晶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幽光。独眼龙酒保的独眼瞬间亮了一下,他迅速伸手盖住结晶,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小子,这东西你也敢拿出来?不怕被人生吞活剥了?”
“所以,我只跟你换。”阿战平静地看着他。
独眼龙盯着阿战看了几秒,将结晶迅速收起,然后压低声音:“老鬼仓库昨天发布了清理任务,目标是镇子南边废弃地铁隧道里的‘掘地虫’巢穴,报酬是五十个标准单位的水票和武器优先兑换权。‘血狼’狩猎队在招人,准备去东边的‘哭泣峡谷’猎杀‘雷霆蜥蜴’,要求有对付大型辐射兽的经验,报酬分成。还有……”他顿了顿,“医生联盟在长期收购各种未受污染的药用植物和特殊生物组织,价格不错,但那些东西通常长在要命的地方。”
阿战默默记下。清理隧道和猎杀雷霆蜥蜴显然都不是他现在能单独完成的,风险极高。而采集药材……或许可以利用蟑螂集群的特性尝试一下。
“谢了。”阿战点点头,准备离开。
“等等,”独眼龙叫住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小子,在这里,一个人再能打,也顶不住一群饿狼。想活得久,得有点自己的‘根脚’。”
阿战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走出了酒馆。
独眼龙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单打独斗,或许能自保,但想要获得稳定的资源和长远的发展,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但他一无所有,拿什么去招揽人手?
接下来的几天,阿战将目标放在了医生联盟的收购任务上。他通过蟑螂集群的侦查,锁定了镇子外几处可能生长着所需药草的区域。这些地方要么辐射浓度较高,要么有危险的小型变异生物盘踞,对普通拾荒者而言风险不小,但正适合蟑螂集群行动。
他不再亲自冒险深入,而是远程指挥蟑螂集群进行精准采集。上万只蟑螂如同高效的工蚁,避开危险,啃断草茎,或是从某些小型变异体巢穴中窃取所需的腺体或甲壳,然后由一小股蟑螂搬运回镇子外约定的隐蔽地点。
阿战则每隔一两天去收取一次“货物”,再小心翼翼地拿到医生联盟的收购点换取水票或是一些基础的医疗用品。他每次带来的药材数量不多,但种类和品质都符合要求,而且来源神秘,渐渐引起了医生联盟一些人的注意。
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对镇内情况的监控。蟑螂集群无孔不入,让他听到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哪个狩猎队私藏了重要物资,哪个小头目在暗中策划背叛,甚至是一些关于镇长“老鬼”身体每况愈下,几个儿子争权夺利的流言。
信息,也是一种力量。
这天,阿战像往常一样,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将从蟑螂那里收到的几株“幽光草”打包,准备去医生联盟。突然,他通过蟑螂的感知,“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垃圾堆后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殴打声。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其中一个声音让他停了下来——是前几天被他用虫群教训过的那个“疯狗帮”混混头子。
“妈的!小杂种!敢偷老子的东西!活腻了!”混混头子一边踹着地上蜷缩的人影,一边骂骂咧咧。他身边还跟着两个手下。
地上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骨瘦如柴,穿着几乎不能蔽体的破布,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兮兮的面包,任凭拳脚落在身上也不松手。
“那……那是我捡到的……”男孩带着哭腔辩解,声音微弱。
“放屁!这片区所有的东西都是老子的!”混混头子显然将前几天在阿战那里受的气,全都发泄在了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阿战眼神微冷。他认得那个男孩,是住在附近窝棚区的一个孤儿,平时靠捡拾垃圾和乞讨为生,偶尔也会帮一些摊贩跑腿换取一点食物。
他想起独眼龙的话,想起自己和小迪初来时的无助。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他没有立刻动用蟑螂,而是快步走了过去。
“住手。”
冰冷的声音让三个混混的动作一僵。他们回头看到阿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尤其是那个混混头子,腿肚子都在打颤。
“是……是你……”混混头子声音发抖,下意识地后退。
阿战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地上的男孩身上。男孩也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水和淤青,看到阿战时,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
“他偷了你们什么?”阿战问混混,语气平淡。
“他……他偷了我们的面包!”一个混混壮着胆子喊道。
“证据呢?”
“他手里拿着的就是!”
“上面写你们名字了?”阿战反问。
“这……”混混语塞。
阿战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怀里的面包,又看了看他充满戒备和恐惧的眼睛。“这个面包,是你偷的吗?”
男孩咬着嘴唇,用力摇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阿战站起身,看向三个混混:“他说不是。你们有证据证明是你们的吗?”
混混头子脸色难看,他知道阿战是故意找茬,但想起那恐怖的虫群,根本不敢发作。“算……算我们倒霉!我们走!”他咬着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跑了。
阿战这才再次看向男孩,从怀里掏出今天刚换来的一块黑麦饼,递了过去。“这个给你,比面包顶饿。”
男孩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阿战,又看了看那块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饼,咽了口口水,却没敢接。
“拿着吧。”阿战将饼塞进他手里,然后转身离开。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试图招揽。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的孩子,警惕心极强,空泛的承诺毫无意义。他需要先种下一颗种子。
通过散布在周围的蟑螂,阿战“看”到男孩在原地呆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黑麦饼,然后抱着饼和那个脏面包,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窝棚。
这只是开始。
随后的日子里,阿战有意识地让蟑螂集群关注着镇子里那些像男孩一样,处于底层、被欺凌、但又有着顽强求生意志的个体。一个因为受伤而被狩猎队抛弃、只能在市场区角落等死的老猎人;一个孩子染上辐射病、无力支付医药费而被迫偷窃被抓的母亲;几个因为不肯上交大部分收获而被大拾荒者团体排挤、快要活不下去的年轻拾荒者……
阿战并没有立刻伸出援手,而是在他们最绝望、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以一种“偶然”的方式出现。
他指挥蟑螂驱散了围攻老猎人的辐射鼠,并“恰好”路过,留下了干净的饮水和伤药。他在那个母亲即将被守卫带走时,出面用少量水票“保”下了她,并“借”给她一笔钱去给孩子看病。他在那几个年轻拾荒者被抢走所有收获、奄奄一息时,提供了足以活命的食物。
他的帮助有限而克制,从不要求回报,也从不透露自己的底细。他像一道神秘的影子,在残骸镇的底层悄然游走,播撒着微不足道却足以救命的恩惠。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关于“那个能操控虫子的神秘人”的传说,开始在底层挣扎求生的人们中间悄悄流传。他强大而神秘,却似乎对弱者抱有一丝罕见的怜悯。
阿战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这天晚上,他通过蟑螂,向那几个他帮助过的、目前状态稍好一些的人——那个孤儿男孩(名叫“钉子”),那个伤愈的老猎人(名叫“老烟斗”),以及那三个年轻拾荒者(头领叫“石头”)——传递了一个相同的信息,只有一个地点和一句话:
“午夜,镇外废弃的7号信号塔。想活下去,想不再被人像垃圾一样踩在脚下,就来。”
信息简单,直接,却直击他们内心最深的渴望。
午夜时分,残月被稀薄的辐射云遮挡,荒原的风带着呜咽。废弃的信号塔如同一个巨大的骨架,矗立在镇子边缘的黑暗中。
阿战站在塔基的阴影里,暗影水母的力场将他的气息完美隐匿。蟑螂集群则分散在周围数百米内,构筑起一道无声的警戒线。
他静静地等待着。
首先出现的是那个叫“石头”的年轻拾荒者,他带着两个同伴,神情警惕而坚定。然后是那个孤儿“钉子”,他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几乎难以察觉,眼神却像他的名字一样,带着一股狠劲。最后是那个老猎人“老烟斗”,他步履有些蹒跚,但眼神依旧锐利,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磨得发亮的猎刀。
他们彼此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同样的困惑,但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起,望向黑暗,等待着那个召唤他们前来的人。
阿战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
看到他的瞬间,四个人都绷紧了身体,尤其是“石头”和“钉子”,他们认出了阿战。
“是您……”老烟斗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语气复杂。
“是我。”阿战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张在黑暗中显得模糊不清的脸,“叫你们来,只问一个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愿意继续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任人欺凌,直到某天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变成辐射兽的食物……还是愿意跟着我,用自己的命去搏一把,在这该死的荒原上,杀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立足之地,让谁也不敢再随意践踏?”
黑暗中,只有风声呼啸。
几秒钟的沉默后,名叫“钉子”的男孩第一个站出来,他仰着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神灼亮,声音嘶哑却坚定:“我跟你!反正烂命一条,死了也没人在乎!我不想再挨饿,不想再被人当狗一样踢!”
“石头”和他的两个同伴对视一眼,也重重地点了头:“我们受够了被那些大团体压榨!只要能活下去,活得像个人,这条命,卖给你了!”
最后,老猎人“老烟斗”叹了口气,摩挲着手中的猎刀,苦笑道:“老头子我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承蒙您救命之恩。既然您看得起,这把老骨头,就交给您了。别的本事没有,在荒原上认路、找水、分辨危险,还有点用处。”
看着眼前这四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孩子,三个备受打压的年轻人。力量微薄,甚至可以说是孱弱。
但阿战知道,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批“根脚”。他们一无所有,所以才更渴望改变,更愿意拼命。
“很好。”阿战点了点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个团体。我不敢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但我承诺,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你们饿死。欺负我们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他伸出手。
“石头”、“钉子”、老烟斗,以及另外两个年轻拾荒者,依次将手叠了上来。冰冷,粗糙,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
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在这片被遗忘的荒原边缘,在这座象征着旧时代毁灭的信号塔下,一个以阿战为核心,由被遗弃者组成的小小团体,悄无声息地成立了。
他们的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们不再是孤独的流浪者。
属于阿战的势力,迈出了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