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潭边,林风如同疯魔了一般,裂石拳毫无章法地轰击着空气,甚至偶尔狠狠砸在坚硬的青石上,手背早已皮开肉绽,渗出鲜血。
他喘着粗气,眼神赤红,体内元气因失控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震荡,隐隐有再次损伤经脉的趋势。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盘旋:他搞砸了,他因为那点可笑的感激和依赖,惹恼了那个唯一给予他帮助的人。对方收回了那份支撑他走下去的温暖,因为他不够强,因为他太麻烦。
谭韫航站在原地,晨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007在他脑海里急得团团转,虚拟数据流乱窜:【警报!目标经脉受损风险提升至30%!心境崩溃风险45%!宿主,快做点什么啊,不然真要投资失败了。】
做点什么?
谭韫航那精密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试图从庞大的数据库和逻辑模型中寻找解决方案。
道歉?解释?立刻变出药材?
不,任何基于逻辑的解释在此刻情绪化的林风面前,都可能被再次扭曲。而凭空变出药材,则会彻底暴露异常。
他的目光掠过林风血肉模糊的手背,掠过那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掠过那双赤红却盛满脆弱和痛苦的双眼。
一种极其陌生的、冰冷的焦灼感,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他始终平稳运行的神经网络。
计划出错了,是因为他基于错误模型制定的策略。
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低级的、低估了目标情感复杂性的错误。
承认错误,然后修正它,这是刻在他本能里的准则。
如何修正呢?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自己带来的那个半旧的背篓上。
里面没有药材,只有几株刚采的、最普通的野菜,还有一小袋他自己省下来的、准备当做今日口粮的糙米。
没有“培元糊”。
但他的目光在那袋糙米上停顿了一瞬。
下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走向那处石壁凹陷。他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架上那个熏黑的瓦罐,倒入清水和淘洗干净的糙米,又仔细地将那几株野菜洗净切碎。
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甚至因为全神贯注而显得更加流畅精准,仿佛眼下不是在荒野煮粥,而是在处理一份价值千万的并购案。
只是,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比平时更快几分的动作,泄露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迹象。
007安静了下来,似乎也屏息凝神地看着。
粥在火上慢慢熬煮,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逐渐弥漫开来,与这紧张压抑的气氛格格不入。
谭韫航没有去看还在发疯练拳的林风,只是专注地盯着瓦罐,时不时用木勺搅拌一下,防止粘底。
他控制着火候,让米粒充分软化,粥汁变得粘稠温热。
过了许久,直到粥已熬得恰到好处。
谭韫航熄灭了火,他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糙米粥,粥熬得烂熟,散发着最朴素却温暖的食物香气。
他端着那碗粥,走向依旧在徒劳发泄的林风。
林风听到脚步声,拳势一滞,赤红的眼睛警惕又带着刺痛地看向他,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谭韫航在他面前三步远处停下。他没有试图解释,没有道歉,甚至没有看林风的眼睛,只是将目光落在他那流血的手背上。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风彻底愣住的动作。
他微微弯腰,将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粥,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如同某种无声的、笨拙的休战信号和弥补。
做完这个动作,他直起身,目光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林风的脸,然后便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石壁下,开始沉默地收拾瓦罐和炊具,背对着林风,留下一个清瘦而孤直的背影。
没有言语。
没有任何形式的我错了或者你别这样。
只有一碗在最原始简陋条件下,尽可能熬得用心、熬得温热的粥。
以及那无声的、放下身段的姿态。
林风所有的愤怒、绝望和自怨自艾,在这碗突然出现的、冒着热气的粥面前,在那人沉默却清晰的行动面前,骤然卡壳。
那滚烫的情绪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出口,然后在胸腔里慢慢冷却、沉淀。
他看看地上那碗粥,又看看那个背对着他、专注收拾东西、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清冷背影。
所以不是嫌弃他,不是要疏远他?
只是,真的没有药材了,而自己刚才那番失控的指责和发泄,错怪他了?
甚至他还用自己的口粮,给自己熬了粥。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另一种更加汹涌的、酸涩滚烫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林风的心理防线。比之前的愤怒和绝望更加来势汹汹。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做了什么蠢事?
谭韫航默默收拾好东西,背起背篓,依旧没有看林风,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任务,准备离开。
就在他经过依旧僵立的林风身边时——
“对…对不起!”
一声带着剧烈哽咽和颤抖的道歉,猛地从林风喉咙里挤出。
他低着头,拳头紧握,肩膀微微颤抖,声音破碎不堪:“谭师弟,对不起,我,我刚才,我错了。”
骄傲的少年第一次如此狼狈而彻底地低头认错。
谭韫航的脚步停住了。
他侧过头,看着林风低垂的、发顶有些凌乱的脑袋,看着他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沾着血污的手。
那一刻,谭韫航清晰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那层坚硬的、由逻辑和数据构成的冰壳,似乎发出了“咔嚓”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某种冰冷的、程序化的东西,正在被眼前这碗粥、这句破碎的道歉、这副脆弱又倔强的姿态所融化。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感觉缓缓蔓延开来。不是计划达成的满意,不是风险控制的放松,而是一种,更柔软的,带着微微涩意的触动。
他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清冷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缓和:“粥要凉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这里。
林风猛地抬起头,只看到那个青衣背影消失在林间小径的尽头。
他愣了很久,才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端起地上那碗早已不再滚烫、却依旧温热的粥。
粥熬得很烂,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新气息,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味道很淡,甚至有些粗糙,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所有焦躁和不安的力量。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眼眶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红。
他吃完了整碗粥,连最后一点米粒都没有放过,然后将碗仔细洗干净,珍重地捧在手里。
他走到潭边,用冰冷的潭水冲洗了一下手背和脸,冰冷的刺激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他看向谭韫航离开的方向,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炽热、迷茫或绝望,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更加坚定、更加深沉的东西。
他重新站上青石,摆开裂石拳的起手式。
这一次,他的拳不再狂躁,而是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平稳和决心。
他错了,他不该质疑,不该失控。
那个人用最沉默的方式,给了他最深刻的教训,和最温暖的包容。
他必须变得更强。不辜负那碗粥,不辜负那份沉默的守护。
谭韫航回到小屋,关上门。
脑海里,007小声哔哔:【宿主,刚才你的情绪波动曲线好像有点异常…虽然最后结果好像还行?】
谭韫航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水缸边,看着水中自己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倒影。
良久,他才用极低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粥比计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