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被无形的力量缓缓打捞、拼凑。
谭韫航在纯白的系统空间中睁开眼，短暂的茫然后，是熟悉的空洞感。
记忆再次被清洗，如同被格式化的硬盘，只留下一片虚无的基底。
唯有胸腔里残留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感，提醒着他并非一张纯粹的白纸。
那是一种历经世事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深藏于疲惫之下，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对某种炽热情感的微妙熟悉与隐约渴望。
【叮！欢迎回到系统空间，任务者谭韫航。】一个奶声奶气的电子音响起，伴随着咔嚓咔嚓咀嚼薯片的声响。
谭韫航循声望去，一只毛茸茸的、明黄色的小兔子玩偶正漂浮在半空，短小的爪子抱着一包比它身体还大的零食，红宝石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足地晃着耳朵。
“小七？”他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
“没错没错是我！”小兔子三两口吞下薯片，拍了拍爪子，“恭喜你成功完成上一个…呃，挺刺激的那个无限流世界任务，结算积分已到账！现在我们要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啦！”
谭韫航微微颔首，只是静静地问：“任务目标，任务内容。”
“简单！”小七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杯奶茶，吸得咕噜作响，“本位面男主，朱逸峮（qun），顶级富二代，身价亿万。他绑定了一个【神豪攻略系统】，只要给系统认定的高颜值美人打赏，就能获得十倍返现。所以这小子花钱如流水，身边围满了莺莺燕燕，男男女女都有，都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谭韫航清冷的眉宇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静静听着。
“原剧情里，他靠着系统成了网络世界和现实社交圈里神一样的存在，挥金如土，攻略了无数男女，但内心其实非常孤独，觉得没人真心爱他。你的任务老规矩——让他一生只爱一人，至死不渝。”小七说着，把空奶茶杯一扔，打了个饱嗝，“资料传给你了，自己看吧。哦对了，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
它顿了顿，语气带了点戏谑：“一个知名游戏主播，名字还是用你自己的，谭韫航。不过嘛，你是以女装形象出名的，你的粉丝都知道你是男的，但他们就爱看你女装，觉得又美又飒，游戏技术还顶尖。好了，资料传送完毕，准备投放！祝你好运哦，航航。”
话音刚落，不等谭韫航消化完这略显奇特的身份信息，一阵轻微的晕眩感袭来。
再次睁眼，他已然身处一个充满科技感与生活气息的房间。
巨大的曲面屏显示器，专业的麦克风、声卡，以及旁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假发、化妆品和各式各样的Lo裙、JK制服、汉服。
墙壁上贴着几张他女装形态的精美海报——画面上的人，长发如瀑，眉眼经过妆容修饰更显精致柔美，眼睑下那两颗对称的浅痣在特定光线下若隐若现，平添几分脆弱与风情，但眼神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冷静，身上穿着华丽的哥特风洛丽塔裙，却正神情专注地操作着键盘鼠标。
谭韫航走到镜前，端详着镜中那张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及肩的柔软黑发，又碰了碰左耳垂上那个简单的银色耳钉。
根据这具身体残留的习惯和系统提供的资料，他迅速适应了现状。
他拉开衣柜，里面分门别类地挂满了各种风格的女性服装和配套的饰品。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耳饰，最终挑选了一对不太夸张，但设计极简精巧的铂金细圈耳环，与他身上的浅灰色家居服相得益彰，显得随性又精致。
“女装主播吗。”他低声自语，语气平静无波，为了任务，这并非不可接受。
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在巧妙的穿搭下，反而能形成一种独特的、中性却迷人的魅力。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桉叶这个主播Id的后台，桉叶以其高超的游戏技术、清冷略带慵懒的声线，以及每次直播都精心搭配、惊艳四座的女装造型而闻名，男女通吃，粉丝群体庞大且忠诚。
而今天，系统资料提示，那位身负【神豪攻略系统】的男主朱逸峮，可能会因为随机推荐进入他的直播间。
朱逸峮的系统判定美人的标准并不仅限于生理性别，更侧重于综合的吸引力与魅力值，谭韫航的形象，无疑符合这个标准。
晚上八点，直播准时开始。
谭韫航今天选择了一套改良版的国风衬衫，水墨丹青的意境，搭配一条黑色修身长裤，将他那双长腿的优势展现无遗。
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修饰着流畅的下颌线。他依旧戴着那对铂金细圈耳环，在直播间柔和的补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没有刻意模仿女声，用自己原本清冽的嗓音向观众问好。
“晚上好，我是桉叶。”
弹幕立刻沸腾起来：
【啊啊啊叶子今天好帅又好美！这身搭配绝了！】
【老婆！】
【簪子好看！耳环好看！人更好看！】
【技术主播，颜值区沦陷者！】
【今天冲哪个段位？】
谭韫航简单地回应了几句，便开始了游戏。
他操作行云流水，意识顶尖，一边打还能一边用简洁的语言分析战局，声音平稳，不带太多情绪，却莫名让人信服。
与此同时，某个极度奢华、视野开阔的顶层公寓内。
朱逸峮懒散地陷在昂贵的真皮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刷着直播平台。
他面容英俊，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疏离。他刚给一个跳舞的女主播和另一个唱见区的男主播分别砸了百万级别的礼物，账户里瞬间又多了十倍的钱。
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数字，和获取更多数字的工具。
那些收到打赏后欣喜若狂、嗲声嗲气道谢的主播，眼底深处的贪婪和算计，他看得一清二楚。无聊，真无聊。
他手指随意滑动，一个标题为“【桉叶】国风美男，技术流上分”的直播间吸引了他的目光。
封面上的女主播气质清冷，眼神却很有力，眼下的痣点缀得恰到好处。
“女的？男的？”朱逸峮挑了挑眉，资料显示是男的，但这外形他体内的【神豪攻略系统】立刻给出了提示：“检测到高魅力值目标‘桉叶’，符合打赏返现条件。”
呵，又一个，朱逸峮扯了扯嘴角，带着几分玩味和审视，点进了直播间。
画面中的人正在操作一个极限反杀，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神情专注，侧脸线条优美，那对耳环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打完一波精彩操作，他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然后对着麦克风淡淡地说：“这波可以推进。”
声音是干净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很好听。
朱逸峮看着屏幕上飘过的各种“老婆”“老公”“叶子好A”的弹幕，又看了看那人波澜不惊的脸，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至少，这人看起来不像之前那些，眼里写满了对金钱的渴望。
他动了动手指，随手打赏了十个最贵的宇宙飞船。
绚丽的特效瞬间占据了整个直播画面。
弹幕炸了：
【卧槽！土豪！】
【朱少？！是那个传说中的朱少吗？】
【一上来就十个宇宙飞船？！叶子你被神豪看上了！】
谭韫航正在清理兵线，看到打赏特效，动作微微一顿。
他抬眼看向摄像头，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透过屏幕，似乎与正在观看的朱逸峮对上了一瞬。
没有预期的狂喜，没有谄媚的道谢，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只是轻轻颔首，用那惯有的清冷语调，平静地说：“谢谢朱逸峮的十个宇宙飞船。破费了，不用打赏这么多，看游戏就好。”
然后，他便继续专注于游戏，仿佛那价值不菲的打赏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朱逸峮愣住了。
他习惯了打赏后对方或激动、或娇羞、或刻意维持镇定却难掩兴奋的反应。这种完全被无视，甚至被教育不用打赏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且，那人刚才看摄像头的那一眼眼神太过干净，也太过疏离，仿佛他朱逸峮和其他的普通观众，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种莫名的，被轻视的感觉，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新奇感，涌上心头。
【神豪攻略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打赏成功，返现金额已到账。”
钱到账了，但朱逸峮第一次觉得，这返现似乎没那么香了。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冷静操作、偶尔才用清冷嗓音说一两句话的主播，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好像，有点意思。
他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手指一动，又砸了二十个宇宙飞船。
这次，他倒要看看，这个故作清高的主播，能装到几时。
特效再次铺满屏幕。
谭韫航正在团战的关键时刻，他甚至没有立刻去看打赏列表，直到团战结束，他才瞥了一眼，再次看到那个显眼的Id和更夸张的打赏数额。
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
这次，他连谢谢都省了，只是对着麦克风，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劝意味，清晰地说道：“朱逸峮，钱不是这么花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真的不必如此。”
他的声音透过高质量的麦克风，清晰地传达到朱逸峮的耳中，没有喜悦，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近乎温和的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
朱逸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看着直播间里，那个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开始认真讲解刚才团战细节的谭韫航。
那人眼下的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随着他偶尔眨眼而轻轻颤动，像落在雪地上的两粒墨点，莫名勾人。
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让他刷更多钱而劝他少花钱。
第一次，有人在他挥金如土时，露出这种像是有点心疼他浪费钱的表情。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新奇、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在朱逸峮那颗被金钱和虚情假意包裹得日渐冰冷的心脏里，悄然滋生。
他关掉了打赏界面，却没有关闭直播间。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谭韫航操作，听他清冷的声音分析游戏，偶尔回答一些普通粉丝的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却耐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感，笼罩了他。
而屏幕另一端，谭韫航一边操作着游戏角色，一边分神思考着。欲擒故纵，点到即止。
过分的冷淡会推开对方，而恰到好处的、与众不同的拒绝和规劝，反而能激起这位孤独神豪的兴趣。
他看似清冷无波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猎人的精准光芒。
记忆虽已清零，但那沉淀于灵魂深处的、攻略目标的本能与悄然滋长、连他自己也未完全明晰的情感倾向，已然开始悄然运作。
朱逸峮这条大鱼，似乎已经对他的饵，产生了好奇。
直播还在继续，谭韫航端起旁边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唇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极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