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没了青石镇。
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以及一种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死寂。
往日里犬吠婴啼、邻里交谈的声响全都消失了,整个镇子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坟墓。
唯有那若有若无、如同鬼泣的锁呐声,断断续续,指引着方向,也撩拨着恐惧。
魏殳带着安心,穿行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
他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如同暗夜中的幽灵。
安心紧跟在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空寂环境里擂鼓般的跳动声。
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抠进肉里,用疼痛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和想要尖叫的冲动。
越靠近镇中心的钟楼,那股阴冷粘稠的气息就越发浓郁。
空气仿佛变成了胶质,呼吸都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味。
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但安心总能感觉到,在那薄薄的门板之后,似乎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正透过缝隙,无声地注视着他们这两个行走在死亡边缘的异类。
终于,那座废弃的钟楼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不知荒废了多久的石质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镇中心的小广场上,如同一根指向幽冥的巨指。
塔身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夜色中张牙舞爪。
最高处的钟室窗户破损,黑洞洞的,仿佛被挖去了眼睛。
锁呐声,正是从钟楼的方向传来,此刻变得清晰了不少,但那调子却更加诡异,不成曲调,反而像是用利器刮擦骨头发出的噪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心烦意乱。
魏殳在距离钟楼约百步之遥的一处屋檐阴影下停住了脚步。
这里似乎是一间早已关门歇业的茶馆,门口的幌子破败地垂落着。
“在此……等。”
他声音低沉,暗红的瞳孔望向钟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评估着一件死物。
“等什么?”
安心忍不住问,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等……时辰到。等……它……现身。”
魏殳言简意赅。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暗红晶剪横在膝上,闭上了那双非人的眼眸,周身气息内敛,如同进入了某种假寐状态,唯有皮肤下那些暗红纹路依旧在缓缓蠕动,显示着他体内并不平静。
安心学着他的样子,靠坐在另一边墙角,目光却无法从远处的钟楼上移开。
那锁呐声如同魔音灌耳,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尝试像之前那样去感知,但刚一放开精神,就仿佛有无数充满恶意的低语和扭曲的影像试图涌入她的脑海,吓得她赶紧切断了联系。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子时,越来越近。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滞,那锁呐声也陡然拔高,变得急促而尖锐,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疯狂!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悠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钟声,猛地从钟楼方向传来!
这钟声并非来自钟楼顶部的铜钟,而是仿佛直接敲击在人的心脏上!
安心只觉得胸口一闷,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钟声一声接着一声,节奏诡异,不像是报时,更像是……在为某种仪式计数!
每一声钟响,安心都能感觉到镇中那股阴冷死寂的气息便浓郁一分,那无形的、笼罩全镇的祭坛仿佛也随之凝实一分!
锁呐声与这诡异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曲!
安心看到,远处一些房屋的窗口,开始隐隐约约地,透出了一种……暗红色的光!
不是烛火,更像是……血液在黑暗中发出的荧光!
更让她头皮炸裂的是,她隐约看到,在那些透着红光的窗口后面,似乎有影影绰绰的、穿着红衣的人影,正伴随着锁呐与钟声,僵硬地……舞动着!
不是纸人!是镇民?!他们还活着吗?还是……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攫住了安心!
这景象比直面妖魔鬼怪更加令人胆寒!
整个镇子,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拖入了一场疯狂而邪异的集体仪式!
她猛地看向魏殳,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双暗红瞳孔中,那点微弱的星火正在剧烈地摇曳,仿佛风中残烛。
他死死盯着钟楼的方向,握紧晶剪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时辰……将至。”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紧绷。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一直持续敲响的诡异钟声,在敲到第十一声时,戛然而止!
锁呐声也随之停下。
整个青石镇,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死寂更加可怕的、绝对的静谧之中。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
然后——
“嘻嘻……嘻嘻嘻……”
一阵空灵、飘忽,仿佛无数少女在同时窃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无处不在,钻入人的耳膜,直透心底!
这笑声并不欢快,反而充满了怨毒、嘲讽和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喜悦!
随着这笑声响起,安心惊恐地看到,街道的尽头,雾气开始翻涌、凝聚!
雾气中,一点点猩红的光芒亮起,如同无数双恶鬼的眼睛!
紧接着,一队队影影绰绰的、穿着猩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身影,从浓雾中,从街道的阴影里,从两侧房屋那透出红光的窗口……缓缓地飘了出来!
它们数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几乎堵塞了每一条街道!
它们动作僵硬,步伐一致,无声无息,只有那诡异的窃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所有的新娘,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镇中心的钟楼,飘去!
百鬼夜行!红衣迎亲!
这令人窒息的恐怖景象,终于真实地呈现在了安心眼前!
魏殳猛地站起身,暗红瞳孔中最后一丝人性化的挣扎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与这片死寂融为一体的漠然。
“走。”
他吐出这个字,不再隐藏,直接迈步,融入了那浩浩荡荡、走向钟楼的新娘队伍之中!
他的身影在那一片刺目的猩红中,显得如此突兀,却又诡异地和谐。
安心看着他的背影被猩红吞没,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该怎么办?跟上去?还是……
她低头,看向自己不知何时又开始隐隐灼痛的胸口。
那幽暗的光芒,似乎在回应着钟楼方向某种更深沉的召唤。
她没有退路了。
安心一咬牙,将所有的恐惧强行压下,学着那些新娘的样子,低垂着头,迈着看似僵硬实则紧张的步伐,混入了那无声流淌的猩红河流,朝着那最终的恐怖之地,一步步走去。
钟楼的轮廓在猩红队伍的簇拥下越来越近,那破损的窗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口,等待着祭品的自投罗网。
子时正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