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晋升帮带带来的涟漪尚未平息,一道来自更高层面的风波,已悄然波及至吉安前线。
这日,王管带再次召集军议,帐内气氛却与往日不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与些许愤懑。王管带面色不豫,将一份文书掷于案上。
“都看看吧,安徽李抚台(李鸿章)那边,又给咱们曾大帅出难题了!”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快。
文书在几位营官、帮带手中传阅,内容大致是:淮军初立,亟需精良火器以壮声威,闻听湘军此前缴获一批西洋燧发枪,望能“暂借”两百杆,并附赠相应火药,以解燃眉之急。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多是不满之声。
“他李少荃(李鸿章字)倒是会伸手!咱们弟兄流血拼命缴来的家伙,他张口就要两百杆?”
“淮军缺枪少炮,难道我湘军就宽裕?江西战事正紧,石逆未平,哪有多余的军械外借!”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此试探大帅态度吧……”
陈远默默听着,心中了然。这正是历史上湘淮系内部微妙关系的体现。李鸿章作为曾国藩的门生,另立淮军,虽同属一个阵营,但资源、功劳的争夺已然开始。这批军火,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一次政治上的投石问路。
王管带看向一直沉默的陈远:“陈帮带,你素来有点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他特意点名,显然也想听听这位新晋红人的见解。
陈远略一沉吟,起身拱手道:“管带大人,诸位大人。卑职以为,此事关键,不在枪械本身,而在曾大帅如何回应,方能既全同袍之谊,又不损我湘军根本。”
他顿了顿,见众人目光聚焦,继续道:“李抚台开口,大帅若全然拒绝,未免显得小气,恐伤和气,亦予朝中清流口实。若全数应允,则寒了前线将士之心,亦助长淮军索求无度之风。”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一位营官忍不住问道。
“卑职以为,可采取‘部分应允,附加条件’之策。”陈远清晰地说道,“两百杆太多,可酌情削减至五十或八十杆,示以支持之意。但同时,可向李抚台说明我赣南战事之艰难,请他设法从江苏协饷中,拨付部分粮饷或火药以为‘补偿’。如此,既全了情面,也未让我军吃亏,更将难题部分抛回,表明我湘军并非予取予求。”
他最后补充道:“此外,这批枪械,最好从我军库存旧械中挑选,上次缴获的洋枪,成色亦有参差,将其中部分磨损较大者拨付,既不失礼,亦不损我核心战力。此事运作,重在‘情理’二字,既要让淮军承情,也要让他们知道,我湘军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帐内安静了片刻。陈远的对策,跳出了单纯的情绪发泄,从政治和实际利益的角度给出了一个圆滑而务实的解决方案。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思维,而是带有了政客的权衡智慧。
王管带抚须沉思,眼中的不豫之色稍减,缓缓点头:“陈帮带所言,老成谋国啊。既顾全大局,又维护我军利益。此议甚好,本官便据此思路,向上峰呈文建议。”
军议结束后,王管带特意留下陈远,语气缓和了许多:“陈帮带,你今日之见,颇识大体。很好,往后遇事,便需有此等格局。”
“谢大人谬赞,卑职只是尽本分。”陈远谦逊道。
走出大帐,陈远心中并无多少得意。他清楚,自己刚才那番话,必然会通过王管带传到更高层耳中。这既是展示能力的机会,也意味着他更深地卷入了湘淮系内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
他抬头望向北方,那是安徽的方向。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湘军与淮军的竞合,乃至与清廷中枢的博弈,都将是他未来必须直面的大势。他这只悄然织网的蜘蛛,终于开始感受到来自更广阔天地的风了。而这阵风,将把他带向何方?他必须更谨慎,也更果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