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与暗礁
辉煌的胜利之下,潜流的涌动愈发湍急。陈远站在权力与声望的新高峰,俯瞰着脚下翻涌的云海,深知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新疆大部光复,左宗棠旌旗所指,望风归附。然而,最大的那块心病——**伊犁**,仍如同楔入版图的毒刺,被沙俄牢牢攥在手中。左宗棠的报捷文书与请求朝廷向沙俄交涉收回伊犁的奏折同时抵达京城。
养心殿内,气氛微妙。新疆大胜的喜悦已被如何应对北极熊的现实忧虑冲淡。
“俄国人狼子野心,占据伊犁已久,岂肯轻易归还?”一位军机大臣忧心忡忡。
“左宗棠挟大胜之威,陈兵边境,或可施压。”另一人提议。
恭亲王看向一直沉默的陈远:“陈额驸,你与西人打交道多,于此事有何见解?”
陈远出列,声音沉稳:“回王爷,太后,皇上。俄国人重利而畏强。如今我新军利器初显,左帅兵威正盛,此乃‘强’。然,强硬需有度,需予其台阶。臣以为,可双管齐下:一,命左帅精选劲旅,于伊犁周边显耀兵威,演习新式火器,令俄人知我决心与实力;二,请总理衙门照会俄使,可同意重开陆路贸易若干条款,并暗示若归还伊犁,其在华商务可得便利,此乃‘利’。刚柔并济,方有转圜之机。”
他巧妙地将左宗棠的军事威慑与自己理解的国际外交规则结合,提出的策略既展现了肌肉,又留下了谈判空间。慈禧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便依陈远所奏。着左宗棠妥为布置,总理衙门即刻与俄使交涉。”
退朝后,恭亲王与陈远并肩而行。
“远之啊,如今你圣眷正浓,建言也多被采纳。只是……”恭亲王话锋一转,语气意味深长,“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盯着你这制造局和新军的人,可不在少数。”
陈远心中一凛,知道这是恭亲王在敲打,也是提醒。“王爷教诲的是。卑职一切所为,皆为朝廷,绝无二心。日后行事,定当更加谨慎,凡事多向王爷请示。”
恭亲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陈远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位昔日的靠山,如今已对他生出了深深的忌惮。联盟依旧,但裂痕已现。
日本在军事受挫、外交孤立、财政吃紧的多重压力下,终于通过英国公使威妥玛向清廷传递了求和的意愿。谈判在天津展开。日方代表柳原前光起初仍试图狡辩“保民义举”,但清廷代表在陈远提供的详细情报(包括日军伤亡、补给困难、国内反对声浪)支持下,据理力争,态度强硬。
最终达成的《中日台事专条》中,日本明确承认台湾及其所有附属岛屿“固为中国疆土”,承诺立即撤军,并赔偿清军军费库平银五十万两。虽然金额远不及后世《马关条约》的丧权辱国,但在当时,能让气势正盛的日本认错赔款,已属外交上的重大胜利。
消息传出,举国振奋。陈远之名,再次与“扬我国威”联系在一起。然而,陈远并未沉浸在胜利中。他密令沈葆桢、刘铭传,以防范未来为由,在台湾澎湖、基隆等要害之处,开始秘密修建新式炮台,炮位设计图纸直接来自西山制造局。同时,一批“远火二式”步枪和合格的教官被派驻台湾,帮助编练当地团练。他要将台湾,真正打造成一艘不沉的战舰,一枚钉在东南海疆的牢固钉子。
“通商银行”在天津正式挂牌成立。胡雪岩亲临剪彩,陈远虽未亲自出席,但其心腹李铁柱代表制造局,以重要股东身份亮相。银行的成立,标志着陈远-胡雪岩联盟的金融触角,开始尝试独立行走。
然而,利益的蛋糕越大,觊觎的目光便越多。李鸿章虽在台事上未直接发难,但其控制的轮船招商局和江南制造局,明显加强了对相关领域原料、人才的争夺。市面上开始出现关于“通商银行”资金来路不明、制造局“与民争利”的流言。更有甚者,都察院收到匿名举报,参劾陈远“利用军功,私占矿脉,结交巨贾,意图不明”。
这些攻击并未能动摇陈远的根本,却像嗡嗡作响的蚊虫,令人不胜其烦。陈远知道,这是旧势力反扑的开始。他指示李铁柱和胡雪岩,一方面加强自身账目和业务的合规性(至少在明面上),另一方面,利用商业手段,对某些跳得最欢的官员相关产业进行精准的商业打击。经济领域的暗战,悄然升级。
额驸府内,喜悦与一丝隐忧交织。灵汐确诊有孕了。
这本是大喜之事,太后、皇上赏赐不断,恭亲王等王公也纷纷道贺。陈远表面上欣喜,内心却更加沉重。这个孩子的到来,将他与皇室、与这个旧时代捆绑得更加紧密。他追求的“再造”之路,注定充满颠覆与风险,这个孩子,未来是软肋,还是希望?
灵汐察觉到了他深藏的情绪。一晚,她倚在榻上,轻声道:“夫君,无论前路如何,妾身与腹中骨肉,总是与你一同的。这孩子,流着你的血,也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或许……这便是天意,要让你我与这大清,真正融为一体,方能行那破立之事?”
她的话,如同春风,稍稍化解了陈远心中的冰结。他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福晋放心,我必竭尽全力,为你们,也为这天下,闯出一条新路。”
然而,就在府内因添丁之喜而忙碌准备时,一封没有落款、盖着奇异海船火漆印的信,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远书案上。信的内容依旧简短,却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热切:
“闻君东南挫倭,西北定疆,威名赫赫,妾心亦与有荣焉。南洋基业初具,船厂已成,然欧陆列强舰炮技术日新月异,差距犹在。偶得一份泰西最新‘铁甲舰’部分构想图,纷繁复杂,难以索解,思及君处或有人才……知君新婚燕尔,事务繁忙,本不该叨扰,然机遇稍纵即逝,望君念及旧谊,施以援手。知名不具。”
是杨芷幽。她似乎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并且,在技术积累上,也遇到了瓶颈,甚至开始尝试接触最前沿的铁甲舰技术。这份“构想图”像是一份考卷,也像是一根再次抛来的纽带。
陈远看着信,又望向窗外灵汐院落的方向,眉头微蹙。南洋的线,从未真正断过,此刻,又该如何处置?旧情、技术、海外布局与眼前的家庭、权力,再次交织成一道复杂的难题。潮水汹涌,托举着他高升,却也带来了更多、更隐秘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