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殿门紧闭,将广场上的喧哗与厮杀隔绝在外。但那隐约传来的金铁交鸣与惨叫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刚刚被山呼万岁的新君,此刻脸色煞白,站在冰冷的龙椅前,手脚都有些发僵。他名义上已是天下之主,实际上却成了笼中之鸟。
“去乾清宫。”黛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新君猛地看向她:“外面……?”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做该做的事。”黛玉的目光穿过殿门,仿佛看到了远处的战火,“父皇的灵柩尚在乾清宫,百官也等在那里。您是新君,要去主持大行皇帝的丧仪。这是礼,也是势。”
新君明白了。登基是抢占名分,而此刻去主持丧仪,则是在天下人面前,坐实这个名分。
一行人并未走正门,而在几名忠心内侍的带领下,穿过偏殿与夹道,绕向乾清宫。一路上,宫墙之内喊杀震天,火光冲天而起,映得一张张脸明暗不定。
乾清宫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大行皇帝的灵柩停放在正中,文武百官跪在下面,哭灵声此起彼伏,只是这哭声里,真心有几分,假意又有几分,谁也说不清楚。
当太子,不,当新君穿着一身素服,在黛玉的陪同下从侧殿走进来时,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惊愕、探究、疑惑、忌惮,不一而足。
“父皇宾天,朕心悲痛。”新君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却也透出一股强撑的威严,“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奉先帝传位诏书,已于太和殿即位。诸位爱卿,当与朕同心同德,共度国艰。”
百官刚要叩首,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且慢!”
人群中,吏部尚书张承业颤巍巍地站起身。他年过花甲,头发花白,此刻却老泪纵横,满脸悲愤。
“陛下,老臣有本奏!”
新君眉头一皱:“张爱卿有何事?”
张承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面向百官,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怆与决绝:“诸位同僚!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便有奸佞小人矫诏篡位,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张尚书!你胡说什么!”一名忠于太子的御史立刻出言呵斥。
张承业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新君身旁的黛玉,眼中满是怨毒。“先帝晚年,沉迷丹药,神志不清。皆因此女!她与太子勾结,囚禁陛下于养心殿,断绝内外消息,名为侍疾,实为谋逆!”
“你!”新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承业,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张承业却仿佛没看到他的愤怒,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明黄色的锦盒。他高高举起,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盒中并非寻常诏书,而是一卷染着大片暗红血迹的黄绢。那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触目惊心的黑褐色。
“这……这是……”
“血诏!是先帝的血诏!”
张承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血诏,声泪俱下:“先帝早已洞察二人狼子野心!自知时日无多,无力回天,便效仿古人,写下血诏,藏于龙榻夹层!诏中言明,太子无德,不堪为君,受妖女蛊惑,图谋不轨!真正属意的储君,是忠顺王爷!”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乾清宫内炸响。所有官员都懵了。传位诏书他们没见到,但这血淋淋的遗诏却摆在眼前,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新君气血上涌,眼前一阵发黑。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些人竟敢如此颠倒黑白,伪造血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污他弑父篡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甲胄碰撞声。
“哐当!”
乾清宫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一队身披重甲的禁军涌了进来,刀枪出鞘,寒光闪闪,瞬间将整个大殿包围。为首的将领,是另一位禁军副统领,王通。他一脸煞气,大步走到殿中,对着张承业一抱拳。
“张大人,末将奉‘血诏’之命,前来清君侧,诛妖女,恭迎新君!”
他口中的“新君”,显然指的是忠顺王。
这一下,殿内的气氛彻底凝固了。兵围金殿,图穷匕见!
那些原本还摇摆不定的官员,此刻吓得面无人色。一部分忠顺王的党羽则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纷纷站到了张承业身后,形成了一个泾渭分明的阵营。
“王通!你好大的胆子!”新君又惊又怒,“朕才是皇帝!你敢带兵闯宫,是想造反吗?”
王通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他,只是将手中的长刀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巨响:“我等只认先帝血诏!太子,还有你身边的妖女,束手就擒吧!”
“反了!都反了!”新君气得发抖,正要上前理论,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头,对上黛玉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仿佛眼前这场惊天政变,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烂戏。
黛玉松开他,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越过那些明晃晃的刀尖,落在状若癫狂的张承业身上。
满殿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人觉得她疯了,大难临头还敢出头;有人觉得她傻了,一个弱女子如何面对这刀兵相见的场面。
张承业也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下一刻这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就会被乱刀砍死。
然而,黛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继续。”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张承业脸上的得意僵住了。
王通脸上的煞气也凝固了。
整个大殿的官员都愣住了。
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表演吗?
这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它不是求饶,不是辩解,更不是色厉内荏的恐吓,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看穿一切的淡然。仿佛在说:你们的表演我看完了,还有别的花样吗?
这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强大气场,让原本已经完全倒向忠顺王一方的势头,为之一滞。张承业心里莫名一突,竟然后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知道,这张弥天大网,究竟是网住了笼中的雏凤,还是……网住了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