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入初夏,京城的白日开始变得漫长而闷热。蝉鸣声嘶力竭,搅得人心烦意乱。“芷逸堂”后院,那场无声的较量虽已过去数日,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这闷热的天气一般,愈发凝滞、压抑。
厢房内,窗户半开,却透不进一丝凉风。苏逸、林羽、白芷三人再次聚首,面色都比往日更加沉重。小丐也罕见地没有外出,蹲在门槛上,支着耳朵,眉头紧锁。
“外面的‘眼睛’虽然退远了些,但数量好像更多了。”小丐撇撇嘴,压低声音,“而且换了批人,更滑溜,更不好盯。那老贼肯定是把咱们盯得更死了。”
林羽点了点头,证实了小丐的判断:“确是如此。经上次之事,他们已知我们身边有硬点子,不敢再轻易靠近窥探,但外围的监视网收得更紧,几乎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我们任何一人出入,都极难完全摆脱跟踪。”
苏逸揉了揉眉心,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秦嵩的耐心显然正在消耗,调查在加剧,而他们手中的筹码却依然有限。赵文奎处的密信与账册只能证明其党羽贪腐,兵部军械的线索虽然关键,但缺乏实证,且接触王文正的风险极高。
“我们在京城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苏逸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苏慕言’这个身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白芷轻声补充道:“而且,我担心上次为那老妇人诊治,提及兵部之事,虽是无心,但若被探子听去,加以联想,恐怕会为那位王书办引来祸端,也会让我们这条刚发现的线索中断。”
困境,如同越来越收紧的绞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封由宫中太监亲自送达、盖着内务府印信的鎏金请柬,被客栈(清远客栈那边仍有监视)掌柜战战兢兢地转送到了“芷逸堂”。请柬送至时,苏逸正与林羽在院中低声商议,白芷接过请柬,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微微一变。
“苏公子,是宫里的帖子。”她将请柬递给苏逸。
苏逸心中一跳,接过请柬。入手沉甸,封面以明黄锦缎装裱,上书“狩猎请柬”四个烫金大字。他缓缓展开,内容是为贺太后六十圣寿,特于三日后在京郊皇家苑囿“上林苑”举行狩猎盛会,邀群臣同乐,并特允部分才名卓着的年轻士子陪同观礼。末尾,赫然写着“特邀江南士子苏慕言拨冗莅临”。
落款是内务府,但苏逸知道,这份名单的拟定,背后必然有徐渭等清流官员的推荐,甚至…可能也有那位仅有一面之缘、却印象深刻的“黄瑶”公子的暗中推动。
“皇家狩猎…上林苑…”苏逸握着请柬,指尖微微发凉。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上林苑乃皇家禁地,届时皇帝、后宫、王公贵族、文武重臣皆会到场,是接近权力核心、观察各方势力动态的绝佳机会。或许,还能再次遇见“黄瑶”,进行更深入的交谈。
但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秦嵩必然在场,自己这个被他重点怀疑的“苏慕言”,将直接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在那等场合,一言一行都会被无限放大,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这简直如同羊入虎口!
“不能去!”小丐第一个跳起来,“这摆明了是鸿门宴!那老贼说不定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白芷也面露忧色:“苏公子,此举太过冒险。众目睽睽之下,万一…”
林羽沉默着,目光锐利如刀,似乎在权衡利弊。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风险极大,但…机遇同样难得。狩猎场合,人员混杂,规矩虽多,却也并非全无空子可钻。或许,能借此机会,观察到一些在京城内无法看到的东西,比如…某些人与边镇将领的互动,或者…皇室成员的真实态度。”
他看向苏逸:“关键在于,你能否在那等场合,完美地扮演好‘苏慕言’,一个虽有才学,但初次面圣、心怀敬畏又略带激动的年轻士子。要好奇,但不能多问;要守礼,但不能畏缩;可以适当展现才华,但不能盖过皇室风头。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把握。”
苏逸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可能。父亲的冤屈、秦嵩的狰狞、徐渭的期望、“黄瑶”清亮的眼神、团队成员安危…无数画面交织在一起。恐惧与责任在内心激烈搏斗。
最终,他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这不仅是危机,更是我们打破目前僵局,获取更高层面信息的机会!若因畏惧而退缩,我们永远只能被动挨打,永远触及不到核心!”
他看向林羽:“林兄,此次你无法以护卫身份随行,需另想办法潜入苑囿外围,以为策应。”
林羽点头:“我会设法。”
他又看向小丐和白芷:“你们留守医馆,加倍小心。若…若我们出事,你们立刻按预定方案撤离京城!”
小丐咬了咬嘴唇,没再反对。白芷眼中含忧,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苏逸再次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请柬,目光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那即将到来的、汇聚了帝国最高权力与最大危险的狩猎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封突如其来的请柬,如同在闷雷炸响前,那道划破厚重乌云的刺目闪电。它照亮了前路,也预示着紧随其后的、可能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潜龙在渊,是继续深潜,还是借此风云,尝试一跃?
答案,就在三日后的上林苑。一场交织着机遇与杀机的盛宴,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