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城外的喧嚣与杀伐,随风而逝,只留下血腥味与煞气残余。
玄铮、陆压、灼华、怀瑾四人驾着云光,一路向东。
他们穿过层层云霭,脚下山河变幻,城镇轮廓如同棋盘上的棋子,星罗棋布。越是靠近朝歌,那股冲天而起的红尘浊气与人道龙气纠缠便越是清晰、也越是压抑。
王朝气运,如同一座烘炉,散发着光与热,即便他们已是大罗金仙,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源自“人道”的排斥感。
“啧啧,好家伙!”陆压悬停在云端,双臂环抱,饶有兴致地望着下方那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宏伟都城,眼中金焰跳动,“这人王气运,当真不凡。即便是走向衰败,依旧能压制异族。”
“人道洪流,万法退避。”玄铮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宫墙,看到王朝气运核心,“老爷曾言,人族非仙神所能轻易干预。我等此行,只为规劝,切记收敛气息,莫要惊动了那位人王。否则,引来龙气反噬,即便是你我,也会有不小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陆压撇了撇嘴,一脸的不耐烦,但还是乖乖地按照玄铮所言,将一身太阳真火气息尽数收敛。灼华与怀瑾亦是点了点头。
朝歌城中,除了人道气运外,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那妖气虽极力隐藏在深宫奢靡与欲望之中,却依旧透着一股妖异。
毫无疑问,这便是她们此行目标——轩辕坟三妖。
四人悄无声息地落下云头,混入了朝歌城熙攘的人流之中。
与战火纷飞的西岐战场不同,朝歌城内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
街道上车水马龙,两旁商铺鳞次栉比,来自四海八方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小的贩叫卖声、匠人的敲击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成一曲充满了烟火气的交响乐。
百姓脸上虽有些许对未来的忧虑,谈论着西岐战事,但生活似乎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看来,闻太师回来后,将后方治理得还算不错。”怀瑾看着街边一位母亲正温柔地为自己孩子擦去嘴角的糖渍,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真难想象,不久之后,这片繁华就将化为焦土,这些鲜活生命,又有多少能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来。”
“量劫之下,焉有完卵。”灼华轻轻一叹,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悯,“我等能做的,也只是在这场洪流之中,尽量保住一些无辜人罢了。希望,今夜之行,能让那宫中妖狐,有所收敛。”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为这座古都城披上了一层绚烂外衣。
四人来到了摘星楼上,此处是朝歌城地标之一,可俯瞰大半个都城,更能遥遥望见那灯火辉煌的王宫。
他们点了一桌酒菜,陆压对那辛辣烧酒颇感兴趣,连饮数杯,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玄铮则对这些吃食毫无兴趣,他以水为镜,于桌面之上,悄然映照出王宫深处景象。
镜中,寿仙宫内,酒池肉林,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数百名宫女身着薄纱,在池边翩翩起舞,气氛奢靡到了极点。
帝辛半躺在软榻上,正拥着一位美人,开怀畅饮。那美人千娇百媚,一颦一笑间,都带着足以颠倒众生、令鬼神为之倾倒的魅惑。正是九尾狐妖妲己。
此刻的她,正巧笑嫣然地为纣王剥着一颗荔枝,纤纤玉指染上了果汁,更显娇艳。
她眼波流转间,轻声说道,“大王,听闻西岐又打了胜仗,还折损了截教十位天君呢?大王难道就不忧心吗?”
纣王闻言,却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一把将她身躯揽入怀中,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异香,“区区西岐,何足挂齿!再者,太师不日便会请来更厉害的援兵,那姜子牙,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来,美人,我们继续饮酒!今夜,寡人要与你,不醉不归!”
陆压看到这一幕,气得捏碎了手中青铜酒杯,辛辣酒液溅了他一身也毫不在意,“这狐狸精!女娘娘让她来败坏殷商气运,她倒好,整日里只知魅惑君王,沉溺于享乐之中!”
“休得胡言。”玄铮瞪了他一眼,声音中带着一丝严厉,“此事,恐怕并非你看到这么简单。”
他指着水镜中的妲己,沉声道:“你们看她的眼神。”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水镜之中,妲己虽在巧笑,迎合着纣王的粗暴,但当她垂下眼帘,为纣王斟酒的那一刹那,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无奈与恐惧。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仿佛戴着一副沉重枷锁在跳舞,随时都可能被这枷锁拖入深渊。
就在此时,玄铮动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将一丝龙气凝成线,穿透了王宫层层禁制,直接在妲己脑海中响起。
“轩辕坟九尾狐,寿仙宫阳台一叙。”
正在陪笑的妲己,娇躯猛地一僵!她端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几滴美酒洒落在纣王衣袍上。
“爱妃,怎么了?”纣王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啊……大王恕罪。”妲己瞬间回过神来,强作镇定,脸上重新堆起妩媚笑容,娇嗔一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臣妾……臣妾方才饮得急了,有些头晕,想去阳台吹吹风,还请大王恩准。”
纣王不疑有他,挥了挥手:“去吧,快去快回,寡人还等着你呢。”
妲己如蒙大赦,连忙行了一礼,心怀忐忑地来到了阳台之上。
夜风微凉,吹动着她裙摆,也让她那因恐惧而发热的头脑,稍稍清醒了几分。
阳台空无一人,只有天上星辰,冷冷地俯瞰着她。
“不知是哪位前辈驾临?妲己有失远迎,还请现身一见。”妲己对着空旷的夜空,盈盈一拜,姿态放到了最低,声音中带着颤抖。
四道身影,如同从月光中走出一般,出现在了她面前。
当她看清来人,尤其是为首那位青年道人时,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血脉中的恐惧让她双腿一软,当场便要跪下。
“不必多礼。”玄铮淡淡地开口,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她,“我等此来,是想告诫你,娘娘命你前来,是为断送殷商天下。”
“殷商当亡,但其忠臣与百姓无辜。可如今,你非但蛊惑君王残害忠良,行那炮烙之刑,更令朝政日益败坏,民怨沸腾。此举,早已偏离了娘娘初衷,你可知罪?”
听到这番质问,妲己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她娇躯颤抖,那双妩媚的眼中竟流下了两行清泪,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悲凉。
“前辈明鉴!”她泣不成声,那份绝望不似作伪,“晚辈……晚辈也不想啊!”
“我奉娘娘法旨而来,本只想以媚术迷惑君王,令其疏于朝政,荒废国事即可。可……可晚辈入宫之后才发现,这人王帝辛,其心性之残暴,欲望之深重,远超晚辈想象!他根本不是被我迷惑,而是……而是我,成为了他宣泄暴行的工具和借口!”
“那炮烙之刑,并非晚辈所创,而是他亲眼看到蚂蚁被热炭烫死时,为了取乐,自己想出的法子!那比干之心,也非晚辈索要,是他听信了朝中奸佞的谗言,执意要挖出来,以验证那七窍之说!”
“我……我若不顺着他,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这朝歌城被人王气运笼罩,我妖力被压制得十不存一,在他面前,我与那些凡人宫女,又有何区别?!我根本无法反抗!”
“我能做的,只有尽量将他的注意力,都吸引在酒色之上,让他沉溺于享乐,少去想那些残害生灵的酷刑……前辈,晚辈真的……尽力了……”
这番话,让原本满腔怒火的陆压都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灼华与怀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情。她们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
玄铮眉头紧锁,他以龙瞳观气,仔细地审视着妲己。
他发现,妲己所言,竟无半分虚假。她身上业力虽然深重,但那业力根源并非指向她,而是与座宫殿中那股冲天的人王之气,死死地纠缠在一起。
原来,真正的恶,并非是妖,而是那颗早已被权力与欲望腐蚀、变得扭曲而疯狂的人心!
“我等,错怪你了。”玄铮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凡人眼中是祸国妖妃,实则却同样是棋子的九尾狐,“你只需记住一点。助纣为虐,涂炭生灵的决不能做。有些事,能劝则劝,不能劝,便设法阻之,莫要再让无辜之人,枉死于暴君之手。”
“至于你自身安危……”玄铮沉吟片刻,他从袖中取出一枚蕴含守护之力的龙鳞,递给了她,“此物,你贴身戴好。若遇生死危机,可保你一缕真灵不灭。待量劫事了,我等自会设法,向娘娘为你求情,说明此间原委。”
妲己接过龙鳞,感受着上面那充满了守护之意的力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那份强撑了许久的伪装终于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好自为之吧。”
玄铮不再多言,带着依旧处于震惊与沉思中的三人,转身离去,身影悄然融入了夜色之中。
朝歌的夜,依旧繁华,灯火如龙,纸醉金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