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秦翼明骑在马上,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北京城轮廓,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震撼,有明悟,甚至有一丝……敬畏。
他出身军旅,深知维持一支军队的不易,更遑论治理一个庞大的帝国。
皇帝选择了最直接,最暴力,也最有效的方式,强行打破了旧有的死局。
他不再仅仅将这次入京视为简单的军事调动和复仇之战。
他意识到,他和他的一万白杆兵,即将踏入的,是一个正在经历前所未有之巨变的帝国核心。
他们将要效忠的,是一位用铁与血重塑乾坤的帝王。
“传令下去,加速行军!”秦翼明收回目光,声音沉毅。
他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
为了浑河的血仇,也为了这片正在痛苦中新生的土地。
他秦翼明和白杆兵,愿意成为皇帝手中最锋利的矛。
指向任何阻碍这新生过程的敌人,无论是关外的建奴,还是……其他。
北京城的巍峨再次映入秦翼明眼帘时,带给他的感受已与多年前截然不同。
城墙依旧沉默,但城内那股隐约的肃杀之气,让他这位沙场老将也暗自凛然。
一万白杆兵被妥善安置在京郊早已准备好的大营,
与新兵大营部,京营部遥遥相望,互成犄角。
安顿好军队,秦翼明未及休整,便接到宫中口谕,皇帝召见。
穿过层层宫禁,行走在略显空荡的宫道上,秦翼明能感受到一种不同于南方朝廷的,近乎凝滞的威严。
太监宫女步履无声,侍卫眼神锐利,一切都透着井然有序与高度戒备。
在乾清宫西暖阁,他再次见到了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目光落在宣府,大同以北的区域。
“臣,秦翼明,叩见陛下!”秦翼明依足礼数,单膝跪地。
他能感觉到,卢光祖如同幽灵般侍立在角落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秦爱卿平身,一路辛苦。”朱由检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却并无多少暖意的笑容,亲手虚扶了一下。
“蜀中安定,爱卿功不可没。白杆兵将士,亦是我大明栋梁。”
“此乃臣等本分,不敢言功。”秦翼明起身,垂手恭立。
朱由检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走向御案,拿起一份厚厚的卷宗,递给了秦翼明。
“爱卿先看看这个。”
秦翼明双手接过,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并非普通奏章,而是一份由西厂和锦衣卫联合调查,汇总的密报。
详细记录了以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为首的八家晋商。
数十年来,尤其是近年来,是如何通过张家口等口岸,与关外清军进行大规模走私贸易的。
上面罗列着触目惊心的内容:
粮食,铁器,硫磺硝石,布匹药材,甚至还有朝廷的邸报,边防情报,被源源不断的走私出去。
交易方式以清军劫掠所得的金银,人参,貂皮,东珠等特产进行交换。
他们在宣府,大同等地拥有大量田庄,店铺作为掩护仓库。
勾结边军将领,贿赂州县官员,形成了一张盘根错节,渗透极深的走私网络。
近五年来,通过他们之手流入清军的粮食,足以支撑数万大军数月之用。
铁器火药,更是大大增强了清军的攻坚和持续作战能力。
“这……这群国蠹!!”秦翼明看得须发皆张,怒火中烧。
他久在四川,虽知边贸混乱,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这已不是简单的走私牟利,这是资敌叛国!
是在用大明的物资,喂养吞噬大明的恶狼!
浑河血战中,白杆兵兄弟面对的八旗劲旅,其刀锋箭矢,或许就有着这些晋商贡献的一份!
朱由检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重压:
“看明白了?朕的将士在前线流血,李定国用新兵的命去换建奴的人头,”
“而这些人,却在后面,用朕的子民生产的粮食,打造的兵器,去资敌,去换他们自己的金山银山!你说,该当如何?”
秦翼明猛地抬头,眼中杀机毕露,斩钉截铁道:
“该杀!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以儆效尤!”
“杀?当然要杀。”朱由检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直视着他的眼睛,
“但,怎么杀?派谁去杀?”
他不等秦翼明回答,便指着舆图上张家口的位置,语气变得极其凝重:
“秦爱卿,朕屏退左右,独召你前来,就是要将此事,交予你,和你的一万白杆兵去做!”
“你的任务,就是带领白杆兵,以雷霆万钧之势,奔赴宣府,大同,将这八家晋商,及其核心党羽,连根拔起,满门诛绝!抄没其所有家产!”
“但是,爱卿,你需明白,此役,绝非简单的攻城拔寨,其难点,甚至超过一场硬仗!”
朱由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逐一剖析:
“第一,商民一体,牵连甚广。这八大家,在当地经营数代,枝繁叶茂。其家族成员,姻亲,伙计,佣户,依附的工匠、苦力,林林总总,牵扯何止数万人?”
“这些人中,固然有罪大恶极者,也必有被蒙蔽,或是仅为糊口而依附的平民。如何甄别?如何处置?”
“杀得少了,不足以震慑,遗患无穷,杀得多了,恐伤及无辜,激起民变,落下暴虐之名,正中南边那些人的下怀!”
“第二,他们勾结边军,你要查案阻力巨大。名单上那几个边军将领,只是冰山一角。”
“整个宣大防线,有多少军官收了他们的贿赂,为他们提供庇护,甚至本身就是其生意的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