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食殿内,寂静无声。
这种静,并非空无一物的虚无,而是千百道目光、千百缕仙识交织成的无形重压,沉甸甸地压在殿中央那方悬浮的琉璃玉台上。玉台之上,林晚晚孑然独立,身前只有一座看似朴拙、却隐隐与整个万食殿道韵相连的青玉灶。
她没有去看高踞云台之上的食神,也没有去理会两侧长案后端坐的、每一位气息都如渊似海的仙界食修。她的目光,只落在自己面前那几样最简单的食材上——一瓢取自仙界瑶池、自带清甜的本源仙泉水,一小瓮晶莹剔透、粒粒蕴含温和灵气的玉髓米,还有几片刚从殿外仙圃摘来的、嫩得能掐出水的翠心菜叶。
她要做的,只是一锅粥。一锅在人间最常见,在她最落魄时曾温暖过她身心的咸菜粥。只不过,这里的“咸菜”,换成了仙界一种名为“琉璃芥”的根茎,经仙法秘制,咸鲜中带着奇妙的回甘。
“限时一炷香,以‘本源’为题,开始。”
食神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法则之力,点燃了云台边一根手臂粗的青色线香,香烟袅袅,凝而不散。
刹那间,整个万食殿活了过来。
左侧一位赤发大汉,猛地一拍面前的火云鼎,鼎内顿时烈焰翻腾,他取出一只被仙索捆缚、兀自挣扎不休的“七彩灵凰”,手法凌厉地开始处理,显然是要以灵禽为本,展现其霸烈的火属本源。
右侧一位白衣女仙,素手轻扬,引来九天清灵之气,凝聚成冰,将数种散发着极致寒气的仙果封于其中,欲要以极寒之道,诠释冰系本源的精粹。
一时间,殿内仙光四射,异象纷呈。或刀工如电,切割虚空;或控火精妙,演化灵禽虚影;或引动水元,凝聚甘霖。每一位食修都在竭尽全力,展现自己对“本源”二字的理解,或是力量的狂暴本源,或是元素的纯净本源。
唯有林晚晚这里,依旧安静。
她没有炫目的仙法,没有凌厉的气势。她只是拿起那瓢仙泉水,缓缓注入青玉灶上的砂锅中。水流声叮咚,在这充斥着法则轰鸣的大殿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伸出手指,轻轻探了探水温,这个在人间厨子看来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却让云台之上的食神,眼皮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几位离得近的仙界食修,眼中更是闪过一丝难以理解的诧异。感知水温,需要用手?仙识一扫,不是瞬息便知分毫么?
林晚晚恍若未觉,她将玉髓米轻轻淘洗,指尖感受着米粒的圆润与灵气,然后才放入锅中。点燃灶火,也并非仙法催动的灵焰,而是引动了青玉灶内蕴的一缕最本初的“地火”,温和,平稳。
她站在灶前,耐心地看着锅中的水从平静到泛起细密的气泡,看着米粒在水中慢慢舒展、下沉。她的眼神专注而宁静,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这一锅即将沸腾的粥。
时间一点点过去,线香已燃烧近半。其他食修那里,已是香气扑鼻,异象连连,有的菜品上空已浮现出灵禽瑞兽的虚影,有的则引动了小范围的灵气潮汐。对比之下,林晚晚这边,只有砂锅里咕嘟咕嘟的轻微声响,和渐渐弥漫开的、最纯粹的米香。
“她在做什么?”
“煮粥?凡间最下里巴人的东西,也敢拿来食神考核?”
“看来下界来的,终究是底蕴不足,黔驴技穷了。”
“以这等粗浅之物诠释‘本源’,简直是对食神大人的不敬!”
细微的议论声开始在一些年轻的仙界食修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连玄宸坐在宾客席上,虽然面色依旧平静,但拢在袖中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他相信林晚晚,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平凡”,平凡到与周围格格不入。
林晚晚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当米粒开花,粥汤变得粘稠时,她将切得极细的“琉璃芥”丝撒了进去,又撒入一把翠心菜碎。简单的咸香与清新的菜香,瞬间被米粥的热气激发出来,融合成一股奇妙而温暖的气息。
这气息,并不霸道,没有其他菜品那样强烈的能量波动,却像一缕春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每个人的鼻尖,然后,钻入心脾。
它勾起的,不是对力量的渴望,不是对长生的向往,而是一种……久远而模糊的记忆。或许是初化形时对世间第一口食物的好奇,或许是修行路上某次疲惫后的一碗热汤,或许是故乡某种早已遗忘的味道。
就在这时,林晚晚盛出一小碗粥,双手捧着,面向食神,微微躬身。粥面平整,米、菜、芥丝分布均匀,热气袅袅上升,在殿内辉煌的仙光映照下,竟泛着一层温润如玉的光泽。
“此粥,无名。”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若非要有个名字,便叫‘归真’。”
“本源为何?”食神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林晚晚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华光四射、蕴含着恐怖能量的“佳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这碗朴实无华的粥,轻声道:
“食之本源,不在珍馐,不在灵气,不在法则。在于果腹,在于慰藉,在于烟火人间的那一点暖意,在于生命延续最原始的需求。仙者辟谷,忘的或许不是食物的滋味,而是最初需要食物时的那份渴望与满足。这碗粥,本源便是——生存,与温暖。”
她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道清泉,流过所有人的心田。
那些刚刚还在鄙夷她“粗浅”的食修,不少都陷入了沉默。他们追求极致的味道,追求灵气的增幅,追求法则的契合,却似乎忘了,食物最原始、最根本的意义。
高踞云台的食神,看着林晚晚,看着那碗粥,良久,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笑意。那笑意,仿佛穿透了万古岁月,带着无尽的感慨。
他没有评价,只是伸出手指,对着那碗粥轻轻一点。
嗡!
一道柔和却浩瀚无比的光柱,骤然从碗中冲天而起!光柱之中,没有龙凤呈祥,没有法则符文,只有一幕幕流动的景象——是初生的婴儿吮吸乳汁,是疲惫的农人捧着粗碗,是风雪夜归人喝到的那口热汤,是万家灯火中,无数个平凡餐桌上升起的袅袅炊烟……
那是属于亿万万生灵的,最平凡、也最伟大的“食之本源”!
光柱持续了足足三息,才缓缓散去。整个万食殿,鸦雀无声。所有食修,包括之前那位展示霸烈火源本的赤发大汉,都怔怔地看着那碗已经恢复普通的粥,脸上充满了震撼与复杂的情绪。
食神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林晚晚身上,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
“善。”
“此局,林晚晚,胜。”
声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心神失守的食修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