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问道峰顶,斩业台上。
罡风猎猎,吹得林晚晚衣袂翻飞。她站在这个由整块“断念石”砌成的圆形平台上,脚下是流转着复杂符文的刻痕,四周端坐着九位气息渊深、面容模糊的身影,正是威震仙界的九大执律长老。他们的目光,或漠然,或审视,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如同无形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
斩业台外围,云雾缭绕间,悬浮着无数莲台仙座,来自各方仙域、各大仙门的观礼者密密麻麻,神识交织,皆聚焦于台上那抹纤细的、与这庄严到近乎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碧色身影。
谁能想到,引得九大执律长老齐聚,开启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大道之辩”的,竟是一个修为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凡人女子,而争论的核心,竟是“厨艺”能否位列大道之番。
“下界凡人林晚晚,”居中的执律长老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丝毫感情,却清晰地响彻每一个角落,“玄石长老指控你以‘庖厨小技’亵渎大道,蛊惑仙心,扰乱两界秩序。汝可有辩解?”
压力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林晚晚甚至能感觉到体内微薄的灵气运转凝滞。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斩业台上特有的、能让人心神清明的冷冽。她上前一步,并非仙家礼仪,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清澈,迎向那九道能令金仙胆寒的注视。
“回禀诸位长老,”她的声音不大,却因全场死寂而异常清晰,“小女子并非要辩驳,而是想请问玄石长老,以及诸位认为厨艺非道者,何为大道?”
不等对方回答,她继续道,声音渐渐多了一份坚定:“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这是至高之理。然,大道亦需载体,需显化。丹道以草木金石探究造化之妙,阵道以符文轨迹引动天地之力,剑道以手中之锋斩破虚妄……皆是从一技一艺入手,窥见法则,最终追寻那无形无相之本源。”
她顿了顿,看向一旁面色阴沉、周身隐隐有厚重山岳虚影浮现的玄石长老。
“厨艺为何不可?取天地生长之灵材,循四时变化之节律,调阴阳五味之平衡,控水火交融之精微。食材处理,是认知物性;刀工火候,是掌控力道与时机;调味搭配,是理解相生相克、和谐共处。一餐一饭,蕴含的是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滋养,对美好的追求。这其中,难道没有‘道’的存在吗?”
玄石长老冷哼一声,声如闷雷:“强词夺理!丹阵剑器,所求者乃长生、乃力量、乃超脱!汝之厨艺,不过满足口腹之欲,与那凡尘猪彘何异?此等欲望,也配称之为道?”
“满足口腹之欲,便是低贱吗?”林晚晚毫不退缩,目光灼灼,“仙长已辟谷万载,可知这‘欲’乃生命之本?草木向阳而生是欲,修士汲取灵气是欲,乃至仙长您追求力量与超脱,亦是欲!欲望本身无高下,关键在于如何对待。厨艺,是将这最基础的生命之欲,升华为艺术,升华为对生活的热爱,对身边人的关爱与分享。”
她手一翻,那套熟悉的、跟随她许久的厨具出现在面前,古朴的砧板,锋利的菜刀,还有那个看似普通的炒锅。
“玄石长老认为厨艺不蕴含力量,不追寻超脱?那今日,晚晚便以这斩业台为厨房,以此方天地为食客,做一道菜。”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在肃穆的斩业台上,在九大执律长老面前……做菜?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狂悖之举!
玄石长老怒极反笑:“荒唐!此地乃裁决大道之地,岂容你……”
“让她做。”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出自居中的执律长老。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林晚晚和她那套简陋的厨具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林晚晚心中一定,不再多言。她闭上眼,再次深呼吸,将周遭的一切喧嚣、压力、质疑尽数排除。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绝对的专注与平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她的刀,她的食材。
她开始处理食材。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准确,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洗、切、调、配……简单的动作,在她手下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理”。
当她点燃灶火(以自身微薄灵气模拟),将食材投入锅中的刹那,异变陡生!
不再是简单的香气。锅中升腾起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意韵”。并非灵气波动,而是一种温暖、祥和、充满生机的气息,如同春日暖阳,如同大地回春,如同……生命本身最初始的喜悦。
蒸汽氤氲中,隐约有虚影浮现——是破土而出的嫩芽,是含苞待放的花朵,是稻穗低垂的金黄……那是从种子到果实,一场生命轮回的缩影!
没有炫目的光华,没有恐怖的威压。但那温暖的生命气息,却如同水波般悄然弥漫开来,无声地浸润着斩业台冰冷的石头,浸润着在场每一位仙人的感知。
一些原本面带讥讽的仙人,神色渐渐变了。他们在这气息中,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宁静与满足。那并非法力增长,而是心神的一种熨帖与滋养。尤其是那些因长期闭关、心境出现滞涩的仙人,竟觉得识海中的些许尘埃,被这温暖的气息轻轻拂去,道心为之微微一震!
玄石长老脸上的怒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修炼的乃是厚重沉凝的土系法则,最是排斥这些“虚浮”的气息,但此刻,那股温暖的生命之意,竟让他那万年如磐石般稳固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
林晚晚对周遭的变化恍若未觉,她的全部心神都已融入锅中。终于,菜成。那是一道看似简单至极的素炒,却色泽鲜亮,生机勃勃,仿佛将整个春天的精华都浓缩在了这一盘之中。
她将菜品盛入一个普通的白瓷盘中,双手捧起,面向九大执律长老。
“此菜,名为‘生生不息’。请诸位长老品鉴。”
没有蕴含毁天灭地的力量,没有直指长生不老的奥秘。它只是一道菜,却仿佛在无声地诉说:道,也在这一饭一蔬之间,在这生生不息的轮回之内,在这对生命本身的热爱与尊重之中。
整个斩业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先前所有的质疑和嘲讽,在那弥漫的、温暖的生命气息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居中的执律长老,看着那盘“生生不息”,久久不语。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菜肴本身,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道,确在万物之中。”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仙人的心头。玄石长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而此刻,在无人注意的云端极高处,一道身着玄色帝袍的孤高身影,负手而立,静静俯瞰着斩业台上的一切。当听到执律长老那句“道在万物之中”时,他淡漠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的晚晚,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她自身,便是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