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得极低,凤仪宫的琉璃瓦在残阳里泛着冷硬的光。
风临月指尖的茶盏冒着稀薄热气,氤氲不了她眉宇间的锐利。青鸾垂手立在下方,将声音压得极低:“……尚衣局的那个,折了。贵妃娘娘说她‘手脚不干净’,三十杖,没挺过去。”
殿内死寂,只听得见烛芯“噼啪”轻响。
“这是第三个。”风临月放下茶盏,声响清脆,“柳依依是要把本宫钉死在这凤仪宫里,做个睁眼瞎。”
“娘娘,是否要……”
风临月抬手止住她的话,将案上一封密信推过去:“看看这个。”
青鸾接过,只扫了几行,脸色骤变:“柳相……他在暗中囤积军需?北疆正在打仗,他这是想干什么?”
“掐住边关将士的命脉,便是掐住了陛下的咽喉。”风临月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沉沉宫阙,“青鸾,本宫要你去做一件事。”
她回身,从暗格里取出一枚玄铁兵符,塞入青鸾手中。兵符冰凉,刻着繁复的凤鸟暗纹,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拿着它,亲自出宫,去见陆擎苍。告诉他,柳相在城西永丰仓、城南义兴库都有手脚,让他派人盯死,但不必打草惊蛇。”
青鸾握着那枚沉甸甸的兵符,指尖都在发颤。这是皇后身家性命所系。
“娘娘,您就这般信我?”
风临月看着她,眼底没什么温度,话却重若千钧:“若你不可信,这深宫,本宫早已寸步难行。”
青鸾眼圈一红,重重跪下:“奴婢……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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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王府,书房。
烛火被窗隙漏进的风吹得摇曳不定,映着晏华裳毫无血色的脸。
她面前摊着厚厚几本账册,是白芷妍动用了商会关系才弄来的王府内部支录。指尖划过一行墨迹已干的记录,停在一个异常规整的数字上。
“每月初五,支银五百两,用途……空着。”她低声念出,嗓音有些发干。
侍立一旁的丫鬟低声道:“小姐,白姑娘那边还查到,去年冬月有一笔五千两的支出,名义是修葺祠堂,可奴婢悄悄问过老管家,祠堂去年根本未曾动土。”
晏华裳没应声,快速翻找出沈玦的脉案。一行行看下去,心一寸寸沉入冰窖。每月初五前后,脉象必定紊乱,病情骤然加重。
账目、脉案、那来历不明每月一次的“诊脉”……丝丝缕缕,串成一条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令人窒息。
“小姐,云老板到了。”
晏华裳倏然回神:“快请。”
云惊鸿穿着一身夜行衣,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叶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她先看了眼屏风后床榻上昏睡的人影,才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
“华裳,你看这个。”她将纸递过,“太医院一位退隐的老院判私下记的,与王爷明面上用的方子,差了足足三味药。”
晏华裳接过,只扫了一眼,背脊瞬间窜上一股寒意。那三味药,单用是温补良方,若与沈玦日常服用的药材相遇,便是穿肠腐骨的剧毒!日积月累,足以将一个健康的人彻底掏空。
“下毒……竟是如此阴毒的法子!”她攥紧了那张纸,指节泛白。
云惊鸿按住她微颤的手:“还有,那些每月初五入府的大夫,我顺着线查了,不是回乡便是举家搬迁,如今只剩下一个姓张的,还在城南悬壶。”
晏华裳猛地抬头,眼底像是燃起两簇幽火:“备车!我现在就去会会他!”
“此刻?”丫鬟惊呼,“小姐,已是宵禁时分,太危险了!”
“正是夜深人静,魑魅魍魉才肯说真话。”晏华裳抓起一旁的素色斗篷,语气斩钉截铁。
她正要举步,屏风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微、如同呓语般的呻吟。
晏华裳身形一顿,猛地转身扑到榻前。沈玦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垂在榻边的手指,却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
她立刻握住他冰凉的手,屏住呼吸。
指尖在她掌心极其缓慢地划动,带着垂死般的虚弱。一横,一折……一个模糊的“危”字。
晏华裳心头巨震,俯低身子,声音压得极轻:“你想说……有危险?”
那修长的手指,在她掌心极轻地,点了一下。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过去,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等着,我一定把那个人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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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凤仪宫。
早膳刚撤下,青鸾便带着一身晨露的寒气快步走入,对风临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宫人尽数退去后,青鸾才低声道:“娘娘,陆将军已布置妥当。柳相的人这几日正在大肆吃进市面上的生铁和药材,银钱流水般花出去,仓库都快堆满了。”
风临月执起墨块,不紧不慢地研磨,唇角牵起一丝冷峭:“让他买。胃口太大,当心撑死。”她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几行字,“把这交给顾晏书顾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军需采购的积弊,是该清一清了。”
青鸾接过纸条,看清上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八字,以及后续的详细安排,眼中闪过钦佩。这一手,不仅是要掏空柳相的银库,更是要借整顿之名,将手伸向更深的地方。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顾府。”
“慢着。”风临月唤住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支不起眼的银簪,亲手替青鸾簪在发间,语气平淡无波,“宫外不太平,带着防身。”
青鸾鼻尖一酸,攥紧了袖中的兵符与纸条,深深一拜,转身快步离去。
风临月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宫门处,目光转向窗外。柳家的戏台子搭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才会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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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城南,张氏医馆。
马车在僻静的巷口停下,晏华裳裹紧斗篷,在云惊鸿和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叩响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许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浑浊警惕的眼睛。
“深夜叨扰,求医问药。”晏华裳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门缝开大了些,一个干瘦的老者探出头,目光在晏华裳和云惊鸿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云惊鸿腰间的短刃上停留一瞬,哑声道:“老夫今夜不看诊。”
“若非疑难杂症,也不敢来劳烦张大夫。”晏华裳不退反进,将半开的门抵住,目光锐利地盯住他,“是关于……璟王府的病症。”
老者脸色骤然一变,猛地就要关门。身旁护卫一步上前,用刀鞘卡住门缝,力道之大,让老者踉跄后退。
晏华裳踏入门内,反手将门合上,隔绝了外界。她站在简陋的医馆堂内,目光如炬:“每月初五,入璟王府诊脉的人,是你安排的。那些‘诊金’,也是经你的手吧?”
张大夫面色灰败,嘴唇哆嗦着:“你、你休要胡说!老夫不知……”
“不知?”晏华裳逼近一步,从袖中取出那张药方副本,拍在桌上,声音冷得像冰,“这方子,你认得吗?还是说,要我去请大理寺的人来,帮你认一认谋害皇亲的罪证?”
豆大的汗珠从张大夫额头滚落。他看着那张纸,如同看到了索命符,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云惊鸿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晏华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放缓了语气,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说出指使你的人,我保你全家无恙。否则……”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张大夫浑身颤抖,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与挣扎,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窗外,更深露重,夜色浓稠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