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
晏华裳蜷在锦被中,牙关仍忍不住轻轻打颤。
连续两日,她动用近乎禁忌的“共情”之术,感知那枚自死者身上取得的玉佩,试图捕捉其主人生前最后的片段。收获固然有——那模糊的“墨韵斋”三字,以及一股阴冷黏稠如毒蛇缠颈的绝望感——代价却也无比惨重。
她这具身子,终究还是太弱了。重生带来的那点玄微灵力,支撑如此强度的探查,犹如杯水车薪。
“小姐,药煎好了。”侍女琉璃端着乌黑的药汁进来,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忧色,“您何苦如此耗费心神……”
晏华裳勉强撑坐起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驱不散那附骨之疽般的阴冷。她必须尽快将消息递出去。“科举案”牵连甚广,幕后黑手行事狠辣,多耽搁一刻,便可能多一条人命,也多一分线索被彻底抹去的风险。
可她如今身在璟王府,名义上是冲喜的庶女,实则步履维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无人可用,亦无法亲自出门。
沈玦……那个表面温润病弱,内里却如迷雾般的王爷,自那日她初步探查到“墨韵斋”后,便似乎更“虚弱”了,连日静养,不见外客。她心知肚明,这或许是一种伪装,也是一种试探。他未必全然信任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冲喜”王妃。
她不能指望他,至少现在不能。
“琉璃,”晏华裳声音微哑,压低到只有两人可闻,“想办法,递个信给云大家。”
云惊鸿,那位名动京华的红颜名伶,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伸出援手,且有门路联系到外界之人。她们之间,有过一次心照不宣的交易。
琉璃神色一凛,郑重点头:“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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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出去了,但如何将具体信息精准送达,仍是难题。写在纸上,风险太大。
就在晏华裳凝神苦思之际,窗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振翅声。一只翅翼近乎透明,在日光下泛着七彩流光的微小蛊虫,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窗棂上,细足的节律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晏华裳心中一动。是苗疆的传信蛊?
她依着记忆中某些残破典籍的记载,尝试着以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出一段生涩的、模仿虫鸣的节奏。
那蛊虫振翅飞起,绕着她盘旋两圈,最后落在她摊开的掌心,细小的触角轻轻触碰她的皮肤。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蓝彩蝶!那位因缘际会下有过一面之缘的苗疆圣女!云惊鸿竟真请动了她?或者说,这位圣女本身也对京城这潭浑水感兴趣?
无论缘由,这是天赐良机。
晏华裳不再犹豫,她取过一张极薄的素笺,以特制的细墨写下关键信息:【墨韵斋,东厢密室,第三排左数第二地砖】。写好后,她将素笺卷成比发丝略粗的细卷,递到那蛊虫面前。
通灵的小家伙用前足抱住纸卷,透明的翅膀再次高频振动,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倏忽间消失在窗外。
成了。晏华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心神一松,强烈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她能做的,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收到消息的人,是否有足够的魄力与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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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署内,烛火通明。
新科状元兼吏部侍郎顾晏书,正端坐于堆积如山的卷宗之后。他面容清俊,气质冷然如玉,即便是在这弥漫着焦虑与压抑气息的案牍劳形之中,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苛刻的整洁与有序。
科举案发,龙颜震怒,协理此案的他压力巨大。账册、文书、考生名录……所有明面上的线索似乎都断了,指向几个无足轻重的替罪羊。他知道,真正的毒瘤藏在更深处。
烛火轻微地摇曳了一下。
顾晏书批阅公文的手并未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未曾移开卷宗。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他执笔的指节,有那么一瞬的微凝。
案头,一份关于墨韵斋背景的文书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细如发丝的白色纸卷。
它出现得如此突兀,如此悄无声息,仿佛凭空而生。
顾晏书搁下笔,神色平静无波,伸手取过那纸卷,缓缓展开。当看清其上那行清秀却隐含锋芒的小字时,他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
墨韵斋……东厢密室……第三排左数第二地砖。
信息精准得令人心惊。来源更是诡奇莫测。
是谁?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信息直接送到他的案头?是友是敌?是确凿的线索,还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脑海。顾晏书指腹摩挲着那异常薄韧的素笺,触感微凉。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凑近鼻尖,没有寻常墨香,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草木清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活物的微弱腥气。
这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方势力传递信息的方式。
他抬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的惊异渐渐沉淀,化为一片冷静的深思。无论送来消息的是何方神圣,这步暗棋,已然搅动了局面。
值得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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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御书房。
萧景玄负手立于窗前,明黄的常服也掩不住周身散发的低沉气压。科举案如同卡在喉间的一根刺,让他寝食难安。
“查得如何?”他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晏书躬身立于其后,语气是一贯的平稳:“回陛下,已有眉目。臣昨夜,收到了一条颇为有趣的线索。”
“哦?”萧景玄转过身,锐利的目光落在顾晏书身上,“能让顾卿觉得有趣的线索,想必不凡。”
顾晏书从袖中取出那张已被抚平的素笺,双手呈上:“此物,乃昨夜凭空出现在臣的案头。”
萧景玄接过,目光扫过其上字迹,眉头微挑:“墨韵斋?那个号称清流汇聚的书斋?”他冷哼一声,“藏污纳垢之所。这消息来源?”
“臣不知。”顾晏书回答得干脆,“送信之法,闻所未闻,非寻常人力所能及。臣查验过,素笺非凡纸,墨迹亦非凡墨,隐约有……草木与活物气息。”
“玄门手段?”萧景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他想起近日京中一些若有若无的传闻,关于那位冲喜入璟王府的晏家庶女,关于她某些神异之处。难道是她?她为何要插手此事?是璟王皇叔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主张?
“未必是传统玄门,倒似……南疆蛊术与某些灵植法的结合。”顾晏书谨慎地补充。
萧景玄指尖敲击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朝堂之争,竟牵扯出这些诡谲手段,让他心头更沉,却也看到了破局的曙光。
“你待如何?”他问顾晏书。
“线索既已送到眼前,无论真假,臣都必须去探一探。”顾晏书语气坚定,“只是,需要万全准备,以防是局。”
萧景玄沉吟片刻,眼中雷霆渐聚:“朕准了。朕会让暗卫配合你行动。记住,要快,要准,更要……干净利落。”
“臣,遵旨。”
萧景玄走回御案后,重新拿起那张素笺,目光再次掠过那行小字,仿佛要透过这薄薄的纸张,看清背后执棋之人。
“顾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说,这送信之人,是意在助朕肃清朝纲,还是另有所图,想借朕之手,清除异己?”
顾晏书微微抬眸,清冷的目光与帝王探究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缓缓道:“臣以为,无论是何初衷,只要最终利於陛下,利於江山社稷,这枚棋子,暂时便可一用。至于其真正目的……”
他顿了顿,语音微沉:
“待水落石出之时,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