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义权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宿舍楼。
外面，天色阴沉，像是憋了一场永远下不来的雨。空气里满是压抑。
他走得很慢，脚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和过去告别。那个曾经踌躇满志的自己，那个以为靠才华就能拥有一切的自己，都随着那扇关上的宿舍门，被永远地留在了身后。
就在他准备走出省委大院，去奔赴那个名为“红峰镇”的地狱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柳梦璃。
她化着精致的妆，身上穿着一件香奈儿的最新款风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照人，与这个灰败的下午，与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肖义权，形成了最鲜明的、也最残忍的对比。
肖义权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有事？”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干涩，沙哑。
柳梦璃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到肖义权面前，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怜悯。
“义权，我来看看你。”她柔声说，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我？”肖义权笑了，那笑容里全是讥讽，“看我死透了没有？”
柳梦璃的脸色白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你不要这样……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也要理解我。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肖义权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他往前逼近一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在你爬上钱文辉的床，在我喝下你亲手递过来的那杯毒酒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我们’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撕裂般的质感，让柳梦helia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眼前的肖义权，让她感到陌生，甚至恐惧。他身上那股死寂的气息，像深渊一样，让她心悸。
“我……”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肖义权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眼中的讥讽更浓了。他绕过她，拉起行李箱，准备离开。他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多说一句废话，那只会让他觉得恶心。
“等一下！”柳梦璃忽然叫住了他。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脸上的伪装和脆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
她从自己那个价值不菲的爱马仕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直接递到肖义权面前。
“拿着。”
肖义权眼皮都没抬一下：“什么意思？”
“这里有两万块钱。”柳梦璃的语气，像是在施舍路边的乞丐，“红峰镇那种地方，日子不好过。这些钱，算是我……算是我最后给你的一点补偿。”
补偿？
肖义权笑了。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这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的脸，和他手上那沓散发着铜臭味的钞票。
他忽然抬起手。
“啪”的一声！
那沓钞票被他狠狠地打落在地！红色的纸张，像雪花一样，洋洋洒洒地飘了一地，沾上了尘土。
“柳梦璃。”肖义权一字一顿地说道，“收起你那可怜的施舍。我肖义权就算是要饭，也绝不会要你这种人的一分脏钱！”
柳梦璃彻底被激怒了！
她最看重的脸面，被肖义权当众撕碎，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
“你清高？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清高！”她尖声叫道，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扭曲，“肖义权，你给我看清楚你现在的样子！你像什么？你就像一条被主人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
她的声音，吸引了不远处传达室老李和几个路过人员的注意。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着这边，指指点点。
柳梦璃却像是完全不在意，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肖义权最后的尊严，也彻底碾碎！
“你以为你那点才华算什么？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我柳梦璃的男人，必须是人中之龙，他要能呼风唤雨，要能给我想要的一切！而不是像你一样，写几篇破文章就沾沾自喜，连给我买个像样的包都得犹豫半天！”
她指着地上的钞票，又指着肖义权那身廉价的旧衣服，脸上的鄙夷和嫌恶，再也懒得掩饰。
“你看看你，再看看我。你拿什么配得上我？以前，是我瞎了眼，以为你是潜力股。现在我才看明白，你这种没有根基的凤凰男，就算飞得再高，一阵风就能把你打下来！”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肖义权的心上。
不是疼痛。
是麻木。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彻底失望透顶时，心，就不会再痛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自己爱了五年的女人，是如何用最恶毒的语言，亲手埋葬了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
柳梦璃发泄完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看着肖义权那张毫无波澜的脸，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她要看到的，是他的崩溃，他的愤怒，他的痛苦求饶，而不是现在这副死人一样的表情。
这让她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了那句最伤人，也最决绝的话。
“肖义权，你听好了。”
“你，已经配不上我了。”
说完，她转身，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奥迪车的后座车窗，降下了一半。一张熟悉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脸，一闪而过。
是钱文辉的秘书，小陈。
小陈对着柳梦璃，恭敬地点了点头：“梦璃小姐，钱主任还在办公室等您汇报工作，我们该走了。”
“知道了。”柳梦璃应了一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黑色的奥迪车，平稳地启动，没有丝毫留恋地从肖义权身边驶过，卷起地上一张红色的钞票，又轻轻飘落。
自始至终，车里的人，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肖义权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辆越开越远的黑色奥迪，和满地的狼藉。
许久，他才有了动作。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钱，而是弯下腰，慢慢地，将自己的行李箱扶正。然后，他直起身，挺直了那几乎要被压垮的脊梁。
他拉着箱子，转身，一步一步，朝着省委大院的大门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传达室门口，门卫老李看着他那孤单而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唉，这小子，可惜了……”
肖义权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他走到老李身边，停了下来，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老李，你说，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狗，会不会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