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深处的洞穴阴冷潮湿,唯有影那颗夜明珠散发着恒定而幽冷的光晕。昭阳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四肢百骸,手臂的伤口阵阵抽痛,先前强行催动内力、又在静心殿邪阵中挣扎,几乎耗尽了她所有气力。
影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清水、伤药和干净的布条,沉默地递给昭阳。
“处理一下伤口。这里的药虽非极品,但止血生肌效果尚可。”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昭阳没有推辞,低声道谢,接过东西,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皮肉,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透过石壁的缝隙,能隐约听到远处皇宫方向依旧传来的零星骚动和号令声,显然赵崇正在全力清剿“余孽”、收拾残局。静心殿的惊天变故,无疑给这位刚刚掌权的将军敲响了警钟,也让他焦头烂额。
“王勉之……会被赵崇处死吗?”昭阳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问道。那个疯狂的司徒家遗孤,手上沾满了鲜血,更是差点酿成弥天大祸。
影正在检查另一条似乎通往更深处的通道入口,闻言头也不回:“暂时不会。赵崇不是傻子,王勉之牵扯出的‘圣教’和地宫秘辛,价值巨大。他会撬开王勉之的嘴,挖出所有他知道的东西。当然,这个过程不会太愉快。”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漠然,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的下场。
昭阳沉默。王勉之罪有应得,但想到他那被仇恨扭曲的一生和最终结局,心中仍不免生出一丝复杂的寒意。这宫闱深处的斗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
“那‘圣教’……”昭阳更关心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庞然大物,“染坊那边……”
“基本肃清。”影简洁地回答,他似乎通过某种昭阳未知的方式早已得到了消息,“抓获了几个中层头目,缴获了一些邪教经卷和信物。可惜,真正的核心人物似乎并未落网,提前收到风声转移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昭阳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你的暴露,虽然惊险,却也歪打正着,让他们提前动了,露出了更多马脚。根据初步审讯,这个‘血饕餮圣教’扎根南靖的时间,远比想象中更久,其势力盘根错节,不仅渗透了江湖绿林,甚至可能……”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与朝中某些失意官员、乃至部分宗室远亲,都有所牵连。”
昭阳心中一震。与宗室牵连?难道除了王勉之,还有宇文家的人也参与了这邪教?
“他们崇拜那‘血饕餮’,所求为何?难道真的相信能获得那种邪力?”昭阳难以理解这种疯狂。
影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无非是痴心妄想。所求各异。底层愚众或许真信能得神力护佑,或求富贵,或报私仇。中上层则多是投机者,妄图借助邪教势力达成政治野心,或是像王勉之这般,抱着复仇执念的疯子。而真正的核心……据那些经文隐晦提及,他们似乎相信,通过不断的血祭和仪式,最终能‘请神降临’,甚至由人代神,掌控那所谓的‘饕餮之力’,成为人间神明。”
成为神明?何其荒谬,又何其可怕的野心!
“那地宫下的……到底是什么?”昭阳想起那恐怖的暗红触须和饥饿嘶吼,依旧心有余悸。
影的神色首次变得有些凝重,他沉吟片刻,缓缓道:“根据钦天监秘录和邪教经卷交叉印证,那或许并非真正的‘生物’,而是某种上古时期被封印于此的、极其强大的‘负面能量聚合体’或者说‘恶念化身’。南靖太祖或许机缘巧合发现了它,并以其无上魄力(或用了某些特殊手段)与之达成了某种‘互不侵犯’的契约,借用了它逸散的部分力量崛起,却也留下了需世代镇压祭祀的祸根。‘镇龙殿’便是契约与镇压的核心。而‘镇龙玺’,便是维系这一切平衡的钥匙。”
他的解释依旧带着推测,却比单纯的“凶神”之说更令人信服,也更觉骇人。一种无形的、以负面情绪和能量为食的可怕存在?
“那庚戌年的变故……”
“大概率是某次祭祀中,因‘镇龙玺’出了问题(或遗失或损坏),导致契约松动,镇压失效,那‘聚合体’的力量泄露,引发了大规模的邪气反噬和精神错乱(所谓的‘心智沦丧’),先帝为了控制局面,才不得不进行了那场血腥清洗。”影冷静地分析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勾勒出一个跨越百年、充满血腥与疯狂的可怕真相。
昭阳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面对这种超越了寻常权力斗争的、涉及非人力量的阴谋,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我们……真的能对付得了他们吗?”她忍不住问。
影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对付?为什么要想着完全对付?那种东西,或许根本无法被彻底消灭。我们要做的,是阻止那些疯子彻底打破平衡,释放出无法控制的灾难。是削弱甚至铲除‘圣教’这个妄图利用灾难的组织。至于那地下的东西……或许找到真正的‘镇龙玺’,将其重新封印,才是长久之道。”
他的目标始终清晰而冷静:控制、削弱、平衡,而非毁灭。这种近乎冷漠的理性,让昭阳感到一丝不安,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唯一现实的做法。
“你的伤需要静养两日。”影结束了话题,语气不容置疑,“此地相对安全,我会留下足够的食水和药物。两日后,我来接你。”
“接我去哪?”昭阳问。
“去找能帮你更快恢复的东西,也顺便……确认一些事情。”影的目光似乎穿透石壁,望向了某个特定的方向,“‘圣教’在锦都的势力受创,但其根基未必在此。我们需要找到他们更深层的据点,或者……与某些可能知情的老朋友‘聊聊’。”
他话说得含糊,但昭阳能感觉到,他接下来的行动将更加深入和危险。
“你似乎对皇宫,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昭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疑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卷入这一切?”
影正准备走向那条更深通道的身影顿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身,夜明珠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
“我是什么人……”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嘲讽,似感慨,“或许只是一个……不甘心被命运摆布的囚徒吧。至于为何卷入……”
他的目光变得幽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某些久远的画面。
“很久以前,也有人像如今的王勉之一样,试图揭开那黑暗的秘密,最终却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我只是……想看看,这一次,会不会有所不同。”
他的话音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身影也随之融入,留下昭阳独自一人,咀嚼着那句充满故事却又模糊不清的话语。
囚徒?看客?还是……复仇者?
昭阳发现,自己对这个神秘的盟友,依旧一无所知。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相信。
她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强迫自己休息。手臂的伤口依旧作痛,但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那隐藏在重重谜团之后的、更加深不可测的未来。
两日后,又会面对什么?
她握紧了那枚微热的耳坠,仿佛它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微弱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