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震对“庚戌旧事”风声再起的反应,比昭阳预想的更为激烈。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暴怒之下,动用了大量人手在朝中暗中严查流言的源头,一时间,不少喜好谈论陈年旧事的老臣都感到了一丝无形的压力,纷纷噤若寒蝉。
然而,流言如同瘟疫,一旦开始传播,便难以彻底遏制。越是压制,反而越显得欲盖弥彰,引得更多人私下猜测:为何镇国公对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如此敏感?莫非其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这股暗流,自然也涌向了皇宫深处。皇帝并非聋子瞎子,高震如此大张旗鼓地调查“旧事谈论”,本身就传递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高震在害怕!他在害怕人们提起庚戌年!
这无疑加深了皇帝的猜忌。高震越是反应过度,皇帝就越发觉得当年之事恐怕另有隐情,甚至可能与自己有关(无论是作为受害者还是受益者,亦或是知情者),而高震试图掩盖的行为,更像是一种做贼心虚的表现。
君臣之间的信任,已然荡然无存,只剩下互相猜忌和提防。
昭阳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高震的激烈反应,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测——“庚戌旧事”确实是高震,甚至可能是皇帝共同的逆鳞和命门!她成功地加剧了他们的矛盾,但这还不够。她需要更明确的信息,需要知道这旧事与当前兵符失踪、朝局动荡的直接关联。
她想到了一个人——王勉之。这条因怨恨而投靠的毒蛇,嗅觉灵敏,且如今因“揭发柳侧妃有功”,在高震麾下混得如鱼得水,能接触到更多外围却关键的信息。
是时候再试试这把刀的锋利程度了。
她再次通过清婉,向墨香斋传递了给王勉之的指令。这次的指令更加隐晦而危险:让他设法在高震心腹议论朝局(尤其是因“庚戌流言”而起的动荡)时,适时地、看似无意地提及一句——“听闻当年庚戌之变后,东宫……呃,陛下潜邸时的某些旧人,似乎也并未全然得享富贵,反而有不少下场凄凉,不知是否与当年站错队或知晓太多有关?”
这句话恶毒至极,看似感慨,实则是在暗示:皇帝可能早在太子时期就过河拆桥,处理了一些知晓“庚戌秘辛”的旧臣。这既能进一步离间高震与皇帝(让高震疑心皇帝也会如此对自己),又能试探高震及其心腹对“庚戌旧事”中“东宫旧人”下场的反应。
指令送出后,昭阳耐心等待。她深知此举冒险,若王勉之行事不密,或高震心腹警觉,都可能引火烧身。
两日后,王勉之那边传来了回音。消息并非通过墨香斋,而是由一名看似普通的小乞丐,在国公府后门“偶然”冲撞了出门采买的清婉,塞给她一个脏兮兮的粗面饼子。饼子内部,藏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清婉心惊胆战地将蜡丸带回。昭阳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细如蚊足的密码写着:
“遵示提及,高心腹色变厉斥,然席间一参军醉后失言:‘岂止旧人?当年掌……之物者,今又何在?’语未尽被拖走。高近日似密调庚戌前后宫中侍卫及宗正寺旧档,举动异常。”
信息简短,却让昭阳瞳孔骤缩!
高震的心腹反应激烈!尤其是那句醉话——“岂止旧人?当年掌……之物者,今又何在?” 虽然关键部分被模糊,但“掌……之物”——极大可能就是指“掌兵符者”!
当年掌管兵符的人,如今也不在了?是死了?还是失踪了?这与兵符的失踪是否有直接关联?
而且,高震竟然在秘密调阅庚戌年的宫廷侍卫和宗正寺档案!他想查什么?是在追查当年兵符掌管者的下落?还是在查找其他可能存在的知情人或证据?他是想自保,还是想反击?
无论哪种可能,都证明“庚戌旧事”与当前的兵符之谜紧密相关!高震的异常举动,更说明他极度不安,正在暗中全力调查,试图掌控局面!
昭阳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感觉自己正在无限接近真相的核心!
然而,就在这时,清婉又带来一个消息:高震方才下令,加强府中戒备,尤其是书房和档案库所在的外院,增派了三倍守卫,许进不许出,气氛骤然紧张无比!
昭阳心中一凛。高震突然如此戒备,是因为查到了什么敏感东西,怕人抢夺或灭口?还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有人在暗中调查“庚戌旧事”,提高了警惕?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高震就像一头被惊扰的受伤猛兽,随时可能爆起伤人。
她必须更加小心,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机会!高震的紧张和异常举动,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他越是想掩盖,破绽就可能越多!
她需要将高震的异常举动,尽快传递给北国,或许北国那边能结合其他情报,推断出更多真相。同时,也要提醒林逸,近期务必更加谨慎,翰林院存档中若有庚戌年相关,绝不可再碰。
然而,如何在高震如此严密的监控下,将信息送出去?
昭阳目光落在了窗前那株梅树上。近日春雨绵绵,梅树有些枝叶显得不甚精神。
她心中有了主意。
翌日,她以“花木染病,需请教城外花匠”为由,请求高震允许清婉出府一趟。理由充分合理,且无关紧要,高震此刻心神不宁,只求后院安稳,便不耐烦地允了,但加派了两名护卫“随行保护”。
清婉出府后,并未直接去花匠处,而是先去了几家不同的店铺,购买了些丝线绣品,最后才来到西市一家看似普通的花卉铺子。两名护卫紧紧跟着,并未发现异常。
清婉在与掌柜交谈时,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柜台上一盆长势欠佳的兰草,叹息道:“唉,我家院中的梅树也不知怎么了,近日总有些蔫蔫的,怕是根茎出了毛病,真是愁人。”
那掌柜眼神微微一动,笑道:“姑娘莫愁,春日雨水多,根茎易腐。我这儿有些特制的花肥,或可一试。”他转身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清婉,又看似随意地指了指旁边另一盆更加萎靡的菊花,“不过这肥力道猛,得像那盆菊一样,病得重了才用,平日可不敢乱施。”
清婉会意,接过纸包,付了钱,又闲话几句便离开了。
两名护卫检查了那包花肥,并无异常,便不再在意。
他们不知道,那掌柜看似随意指向的菊花盆底,早已被悄悄放置了一枚新的蜡丸。而清婉那句关于“梅树根茎毛病”和掌柜关于“病重才用猛肥”的对话,则是提前约定好的暗号,意味着情况紧急,信息重要,且近期不宜再联络。
信息,终于在高震眼皮子底下,成功地送了出去。
昭阳在凝香苑中,得知清婉顺利返回且未引起怀疑,稍稍松了口气。但高震书房外那骤然增加的森严守卫,像无形的巨石压在她心头。
真相的轮廓似乎越来越清晰,但危险也步步紧逼。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道深渊之前,已经窥见了对岸的一丝微光,但脚下的土地却正在崩塌。
高震的异常,皇帝的猜忌,“庚戌旧事”的重提…南靖这座看似坚固的王朝,内部正在发出令人不安的断裂声响。
而她,这个一手推动这一切的北国公主,能否在这最终的崩塌来临之前,找到那条通往生路、通往复仇终点的…独木桥?
窗外的雨,渐渐沥沥,仿佛敲打着末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