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染着梅香与惊险的庚戌秘册,如同投入北国朝堂静湖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昭阳预期。暗影卫动用最高级别的加密渠道与特殊信使,日夜兼程,将册子的复制本及昭阳的分析密报呈送御前。北国皇帝看罢,震怒与凝重交织,御书房内灯火彻夜未明。
册中所载虽零碎,却与北国多年零星搜集的南靖秘闻惊人地吻合,拼凑出的图景令人骇然:庚戌年的血洗,绝非简单的玉牒舞弊,其背后牵扯的皇室丑闻、权力更迭之酷烈,远超想象。而“彼物遗失”与随之而来的知情者清洗,几乎明示了当今南靖皇帝在其太子时期,可能深度参与或见证了某些极其黑暗、乃至动摇国本的事件,而兵符的失踪,极可能是那场旧祸的延续或反噬!
北国皇帝深知此事重大,更忧心爱女性命。他连夜与心腹重臣密议,最终下达指令:一、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潜伏力量,优先保障昭阳安全,必要时可启动最高等级的“金蝉”脱身计划;二、继续深挖“庚戌旧事”,重点查证当年东宫属官、禁军将领及宗正寺官员的最终去向及后代情况;三、指令昭阳,暂停一切主动冒险行动,转为静默潜伏,自保为上,利用好高震目前的“信任”与猜忌,坐山观虎斗,等待南靖内部矛盾彻底爆发。
指令与一份关于北国边军最新动向(佯动施压)及国内为应对可能变故所做准备的简报,被加密后,再次通过那条风险极高的“梅花”渠道,艰难地送回南靖。
然而,信息传递终究慢了半拍。南靖帝都的局势,已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到了临界点。
高震秘密调阅档案的行动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阻碍,甚至可能引起了皇帝暗卫的反弹。他变得更加多疑和暴躁,国公府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皇帝那边,则连续几日召集心腹重臣闭门议事,内容无人可知,但宫门守卫明显增强,出入盘查极其严格。
各种真伪难辨的流言在私底下疯狂传播:有说皇帝欲再次清查漕运案,要动柳家根基;有说高震拒不交还部分军权,与皇帝发生激烈冲突;更有人隐晦地提及“先帝旧制”,暗指南靖皇帝得位或有隐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就在这极度紧张的氛围中,一日深夜,一名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黑衣人,竟奇迹般地突破了国公府外围的重重警戒,踉跄着扑倒在昭阳寝殿的窗下,用最后的气力敲响了窗棂!
值夜的清婉吓得魂飞魄散,在昭阳镇定的示意下,才颤抖着打开窗户。
那黑衣人脸上血肉模糊,只剩一双眼睛因极度惊恐和执念而睁得巨大,他塞给清婉一枚被血浸透、冰冷坚硬的玄铁令牌——正是昭阳当日交给林逸、用于联络暗影卫的那块!
“公…主…”黑衣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林…林大人…暴露…快…走…”话音未落,他已气绝身亡,眼睛仍死死瞪着,充满未尽的不甘与警告。
林逸暴露了?!
昭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她一把抓过那枚沾血的令牌,冰冷刺骨。
这块令牌她只给过林逸,用于最紧急的关头联络暗影卫!如今却以这种方式回到她手中!送令牌的人拼死前来报信,只留下“林大人暴露”和“快走”的警告!
林逸出了什么事?他是如何暴露的?是调查庚戌旧事被发现?还是与柳家或皇帝的接触被察觉?亦或是…墨香斋的联络点已被端掉?
无数可怕的猜想瞬间涌入脑海!无论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她精心布置的这条线已经断裂,并且极有可能已经牵连到了她自己!高震的严密戒备,或许不仅仅是为了庚戌旧档,更可能是在暗中布置,准备收网!
“清婉!处理掉!”昭阳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沙哑,却异常冷静,“把他拖到后院埋了,血迹清理干净,快!”
清婉吓得脸色惨白,但看着公主那冰封般的镇定,也强压下恐惧,与昭阳合力,趁着夜色和雨声的掩护,艰难地将尸体拖到后院角落一株花树下,匆匆掩埋,又将窗下的血迹冲洗干净。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主仆二人浑身湿透,沾满泥污,惊魂未定。
昭阳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令牌,强迫自己冷静思考。林逸暴露,意味着王勉之那条线也可能危险(尽管他们单向联系),甚至凝香苑也不再安全。高震随时可能翻脸无情。
北国的指令是让她静默潜伏,但眼下看来,潜伏已不可能!“快走”的警告犹在耳边!
直接逃跑是下下策,国公府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成功。唯一的生机,或许反而在于险中求胜!
她必须立刻判断出林逸暴露到了何种程度,以及高震究竟知道了多少!她需要试探,需要在对方发难之前,制造混乱,寻找一丝生机!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大队人马将凝香苑团团围住的声响清晰可闻!
来了!这么快?!
清婉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昭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的厉色。她迅速将染血的令牌藏入妆匣最底层,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弄得发鬓散乱,衣衫不整,甚至故意用指甲在颈侧划出几道红痕。
她对着镜子,调整表情,瞬间变回那个受到极度惊吓、惶惑无助的柔弱公主。
“清婉,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昨夜风雨大,我们早早睡下,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她压低声音,疾言厉色地吩咐。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高震一脸寒霜,身着常服却披着大氅,在一群如狼似虎、刀剑出鞘的亲卫簇拥下,大步闯了进来!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站在房门口、吓得瑟瑟发抖、楚楚可怜的昭阳。
“国公爷…您…这是何意?”昭阳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红痕若隐若现),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
高震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怀疑,有审视,有暴怒,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挣扎。他并未立刻下令拿人,而是缓缓抬起手。
他身后的亲卫让开一条路,两名侍卫拖着一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人扔到了院子中央!
那身破烂的翰林官服,那熟悉的轮廓…
正是林逸!
他显然遭受了酷刑,几乎不成人形,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昭阳的心脏狠狠抽搐,几乎要停止跳动!但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维持着清醒和伪装,脸上只剩下符合她“人设”的震惊和恐惧,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被这血腥场面吓坏了。
高震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在她脸上寸寸刮过,声音沙哑而充满压迫感,一字一句地问道:
“昭阳公主,这个人…你,可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