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彻底闭合的沉重回响尚在耳畔,那来自黑暗深处的诡异咀嚼声便如同附骨之蛆,丝丝缕缕地钻进每个人的脑海,挑动着紧绷的神经。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唯有怀中传薪之子微弱的呼吸和谢知音粗重痛苦的喘息,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织云紧握着那根脐带神针,针尖传来的微弱温热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崔九娘周身茶汽流转,如同黑暗中一盏摇曳的孤灯,勉强照亮周围方寸之地。她试图用茶汽探路,但那茶汽延伸出去,仿佛被无形的墙壁阻挡,又像是被某种东西贪婪地吞噬着,难以及远。
“跟紧我。”崔九娘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凝重。
三人(连同被托着的谢知音)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摸索。脚下的触感黏腻,空气中那股陈腐的尘土味越发浓郁,其中夹杂的血腥气也似乎更重了些。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甬道似乎变得宽阔了些,但两侧的石壁却传来了异样的触感——不再是冰冷坚硬,而是变得湿润、柔软,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温热!
崔九娘将茶汽凝聚在指尖,凑近石壁照亮。
只见原本青灰色的石壁,此刻竟变得如同某种生物的内脏内壁一般,呈现出一种暗红色,表面不断渗出一种半透明、带着腥甜气味的粘稠液体!
这液体如同活物,沿着石壁缓缓流淌,所过之处,石壁本身的材质都在被其同化、吸收。
“小心,别碰这黏液!”崔九娘厉声警告。
然而,警告还是晚了一步。走在侧后方的谢知音,因神思恍惚,手臂无意识地擦过了布满黏液的壁面。
嗤——
一声轻响,黏液沾上他焦黑手臂的瞬间,仿佛遇到了极佳的养料,迅速渗透进去!
“呃!”谢知音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并非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记忆被强行剥离、撕扯的剧痛!他脑海中一些原本清晰的画面——幼年时母亲温柔的哼唱、第一次触碰琴弦时的悸动、甚至是不久前骨塔显影带来的冲击——都开始变得模糊、破碎,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画作,迅速消融!
这石壁渗出的黏液,竟能吞噬记忆!
“救我……我的……记忆……”谢知音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恐惧。
织云见状,心中一凛,立刻将怀中的孩子护得更紧,同时警惕地远离两侧石壁。
崔九娘脸色大变,她意识到这黏液是比物理攻击更可怕的东西。她不敢怠慢,立刻盘膝坐下,双手虚抱于胸前,体内本命茶源疯狂运转。一缕缕精纯的、蕴含着涤荡污浊、清明神志力量的碧绿茶汽从她掌心涌出,不再用于探路,而是化作一个半透明的、散发着清香的茶汽光罩,将四人勉强笼罩在内。
“醒神茶域,护!”
茶汽光罩成型的瞬间,与周围弥漫的黏液气息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发出“滋滋”的声响。光罩边缘不断被黏液侵蚀,又不断被崔九娘催生的茶汽修复,勉强维持着一个脆弱的平衡。
光罩之内,那股记忆被剥离的恐怖感终于减弱。谢知音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眼神依旧空洞,但至少不再有新的记忆被吞噬。
然而,就在崔九娘全力维持醒神茶域,碧绿的茶光映照四周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茶光透过半透明的光罩,照射在两侧那不断渗出黏液的暗红色肉壁之上。光线似乎穿透了表层,隐约映照出了肉壁内部的某些景象!
那不再是简单的岩石结构,而像是……被包裹在肉壁之中的人形轮廓!
一个、两个、三个……越往前,人形轮廓越清晰。他们如同琥珀中的昆虫,被凝固在暗红色的肉壁里,姿态各异,但都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而就在茶光扫过前方不远处右侧肉壁时,一个被映照出的、格外清晰的人形,让织云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人形穿着一件她无比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式长衫,身形清癯,面容虽然因痛苦而扭曲,但那张脸——那张曾在星空坐标中显化、留下“父债清偿”血书的脸——赫然就是她以为早已逝去的父亲,苏檀!
被封印在壁内的,竟是织云的父亲苏檀!
他双眼圆睁,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翻滚的虚空般的黑暗。他的嘴巴大张,似乎在无声地呐喊。当茶光映照到他时,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被禁锢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用头、用肩膀,疯狂地撞击着包裹他的肉壁!
同时,一个沙哑、破碎、却充满了极致焦急与警告的意念,强行穿透了肉壁和茶域光罩,直接在织云和崔九娘的脑海中炸响:
“云……儿?!是云儿吗?!走!快走!!不要管我!这地宫是陷阱!吾身已与虚空同化,成了引诱你们的诱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都会被……吞噬!!”
他捶壁嘶吼:“快走!吾已成虚空诱饵!”
父亲还活着!但他却被虚空侵蚀、封印于此,成了引他们深入的死亡诱饵!
织云看着肉壁中父亲那痛苦挣扎、却又拼命警告他们的模样,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是救,还是走?
而也就在苏檀发出警告的同时,前方黑暗深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骤然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蠕动声,正朝着他们迅速逼近。
黑暗,仿佛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