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奥林匹克体育场的喧嚣,在百米半决赛结束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但对于闯入决赛的八名选手,以及他们身后的团队、国家和无数观众而言,真正的风暴眼,才刚刚形成。
苏昌河(林风)在队医和理疗师的簇拥下,几乎是半搀扶着回到了奥运村。
左腿后侧的腘绳肌伤处,在经过半决赛那近乎自毁般的狂飙后,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尖锐而持续的抗议。
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抽痛,肌肉纤维仿佛在哀鸣,警告他已然触碰到,甚至可能越过了生理承受的绝对红线。
奥运村的医疗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主治医生看着最新拍摄的紧急核磁共振影像,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影像显示,原本正在愈合的撕裂处,出现了明显的炎症水肿和疑似细微再撕裂的迹象。
“林风,”医生的声音沉重而严肃,“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糟。
炎症反应很剧烈,局部有新的出血点。
根据我的专业判断,我不建议你参加明天的决赛。
强行出赛,不仅有极高的再次重伤风险,甚至可能……影响你未来的职业生涯。”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陈光教练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
助理教练和队医们也都沉默着,目光复杂地看向坐在治疗床上的林风。
苏昌河(林风)低着头,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他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紧紧攥住了身下的床单。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伤处那团混乱而灼热的能量团,那是疼痛、炎症和濒临崩溃的肌肉组织汇聚成的风暴。医生的判断,基于最严谨的医学逻辑,无可指摘。
放弃吗?
在距离终极梦想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在父母就在看台上,在亿万同胞翘首以盼的时刻?
不。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冰封的平静。他的目光扫过医生,扫过教练,最后落在自己隐隐作痛的左腿上。
“医生,谢谢您的判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稳定,“我知道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与体内那头咆哮的“野兽”进行最后的沟通。
“但是,”他继续说道,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明天的决赛,我必须参加。”
他抬起眼,看向陈光教练,眼神锐利得像两把淬火的匕首:
“教练,我不会硬拼。但我需要站上那条跑道。
哪怕只是站在那里,感受一下奥运会决赛的气氛,然后……跑出我能跑的距离。”
这不是意气用事,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对自身承诺和信念的坚守。
他答应过父母,要让中国红出现在最中间的位置(哪怕现在希望渺茫)。
他答应过自己,要完成主神的任务。
他答应过体内那头渴望速度的“野兽”,要带它见识世界之巅的风景。
陈光教练看着他那双燃烧着无声火焰的眼睛,看着他那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巨震。
他太了解这个少年了,他的决定,一旦做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陈光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力拍了拍林风的肩膀,
“……量力而行!感觉不对,立刻停下来!没有人会怪你!你的未来,比这一场比赛更重要!”
治疗方案立刻调整。
最强的消炎镇痛药物、最密集的物理降温、最轻柔的按摩放松……所有手段都只为了一个目标——尽可能减轻他明天的痛苦,让他在站上起跑器的那一刻,不至于因为剧痛而瞬间崩溃。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李素华和林建国在酒店房间里坐立不安。
他们从随队人员那里隐约听到了儿子伤势加重的消息,心急如焚,却又不敢打电话打扰。
李素华一遍遍摩挲着带来的那个平安符,嘴里念念有词,祈求着满天神佛的保佑。
林建国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眉头紧锁,望着窗外里约不眠的灯火,沉默得像一尊石雕。
网络上,关于林风伤势的猜测已经沸沸扬扬。
“林风决赛悬了”、“悲情英雄或将退赛”等话题悄然爬上热搜。无数网友在为他祈祷,也为他的身体担忧。气氛,在决赛前夜,变得无比压抑和悲壮。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苏昌河(林风),在接受了紧急治疗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拒绝了镇静类药物,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科帕卡巴纳海滩那蜿蜒如金色项链的灯火。
左腿的疼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与它共存。
他拿出那根从国内带来的、滚滚最爱牌子的“小竹笋”,在指尖轻轻转动。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驱散一些伤处的灼热。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
想起了暗河冰冷的训练场,想起了大清紫禁城的勾心斗角,想起了青阳宗后山的虫巢,想起了南山动物园憨态可掬的妞妞和滚滚……最终,定格在了父母那混合着无尽骄傲与深深担忧的脸上,定格在了莫斯科世锦赛身披国旗的那一刻,定格在了这条通往里约奥运决赛的、布满荆棘与烈火的跑道。
力量,并不仅仅来源于肌肉和速度。
更来源于意志,来源于信念,来源于那些无法割舍的羁绊。
他将“小竹笋”紧紧握在掌心,仿佛从中汲取着某种无形的力量。
然后,他缓缓闭上眼,不再去对抗疼痛,而是将意识彻底沉入其中。
他不再试图“治愈”它,而是去“理解”它,去“驾驭”它。
他将这剧烈的疼痛,视为一种另类的能量,一种磨砺意志的火焰。
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明天的决赛,模拟着在剧痛中起跑,在极限中控制,哪怕只能跑出五十米,三十米,甚至十米……他也要将这有限的距离,跑出属于他林风的、不屈的尊严!
这种状态,玄而又玄,近乎自虐,却让他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高度凝聚的领域。
当翌日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他平静而坚毅的侧脸上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腿依旧疼痛,甚至比昨夜更加清晰。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被雨水洗涤过的寒星,清澈,冰冷,燃烧着永不屈服的烈焰。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伤腿,感受着那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痛楚,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近乎残酷的弧度。
“时候到了。”
他低声自语,如同即将踏上最终战场的死士。
决赛前夜,万籁俱寂。
但在他体内,一场更为浩荡、更为决绝的风暴,已然蓄势待发。
寂静之中,轰鸣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