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的“白毛风”终于渐渐耗尽了力气，如同狂暴的巨兽陷入沉睡。
天空依旧是那种压抑的深蓝，但风势锐减，卷起的雪沫也平息下来。
视野重新变得开阔，尽管依旧冰冷刺骨。
小屋外，积雪又厚了一层，几乎将低矮的门户埋掉一半。
众人合力推开沉重的木门，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尘涌入，瞬间驱散了屋内残留的暖意。
“风暴停了。”卡鲁克检查着雪橇犬和装备，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庆幸。
纳努克老爹站在门口，裹着厚重的熊皮，浑浊的目光投向东北方那片依旧被低垂云雾笼罩的区域，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幽灵峡湾。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告别了纳努克老爹，众人重新驾驭雪橇犬，在卡鲁克的带领下，朝着传说中的幽灵峡湾进发。
越靠近目的地，冰原的地貌变得越发崎岖。
巨大的冰脊如同凝固的白色巨浪，犬群不得不放慢速度，在冰隙和陡坡间小心翼翼地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单纯的低温更刺骨，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天空的蓝色在这里显得更深邃，也更压抑。
终于，在跋涉了数小时后，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眼前的景象，确实配得上“幽灵”二字。
两座高达数百米的黑色玄武岩峭壁如同巨神的臂膀，从冰海中拔地而起，冰冷、陡峭、沉默地相对而立，形成一道狭窄而深邃的入口。
入口处，浓厚的、灰白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翻滚涌动，即使此刻风不大，也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将峡湾内部完全遮蔽。
雾气边缘，与外面相对清澈的空气形成泾渭分明的界限，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
峭壁之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和冰挂，不时有碎冰崩塌坠落的声响传来，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又迅速被浓雾吞噬。
冰面在这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缝，深不见底，透着幽幽的寒气。
靠近峡湾入口的海水并未完全封冻，深黑色的海水在浮冰间翻滚，发出低沉的呜咽。
“就是这里了。”卡鲁克勒住犬群，指着前方那片翻涌的浓雾，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幽灵峡湾。”
张一清站在雪橇旁，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手，竭力向那片浓雾深处探去。
然而，那雾气仿佛拥有某种阻隔精神探测的特质，感知延伸进去如同泥牛入海，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冰冷、潮湿、死寂，以及冰层下方暗流涌动的微弱能量。
更深处，则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没有船只的轮廓，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甚至连大型海洋生物的气息都微乎其微。
“太安静了……”阿米娅轻声道，她作为杀手的直觉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这片区域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被遗忘的气息。
雷和卡洛斯也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雷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峭壁的每一个可能藏匿狙击点的角落；卡洛斯则检查着脚下的冰层厚度，确保安全。
“金，报告位置。”张一清对着通讯器说道。
“收到。你们已抵达预定坐标点，幽灵峡湾入口。卫星图像显示，该区域核心地带浓雾覆盖，无法穿透。未检测到大型热源信号。莉安娜那边也没有截获到该区域异常的无线电通讯。”
金的声音从科考站传来，带着一丝无奈。
“尝试靠近入口。”张一清下令。
众人小心翼翼地驾驭雪橇，尽量避开明显的冰缝，缓缓靠近那片翻滚的浓雾边缘。
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和寒意就越发明显。
浓雾带着刺骨的湿冷，仿佛能渗透防寒服，直抵骨髓。
冰层下方海水流动的声音也清晰起来，如同某种巨兽在冰下呼吸。
张一清在雾墙边缘停下，伸出手指，试探性地触碰那灰白色的雾气。
一股极其阴冷的能量瞬间顺着指尖传来，带着强烈的排斥感。他的真气运转，才将那股寒意驱散。
“这雾……不对劲。”他沉声道。普通的雾气不会有这种阴寒的能量附着。
雷也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冰面与海水交界处，用匕首刮下一点冰屑，又用便携式水质检测仪快速分析了一下。
“海水温度异常低，盐度偏高，有微量不明金属离子。冰层结构脆弱，下方暗流力量很强。”他言简意赅地汇报。
众人分散开来，在入口附近尽可能仔细地勘察。
卡洛斯和阿米娅沿着峭壁底部搜寻，希望能找到人类活动的痕迹——脚印、丢弃物、甚至锚点。
然而，除了被风吹来的零星浮木和偶尔可见的海鸟羽毛，一无所获。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可能的新旧痕迹。
雷则攀上一处相对平缓的冰坡，用高倍望远镜试图穿透浓雾观察峡湾深处，但除了翻滚的灰白，什么也看不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重新变得凛冽起来，吹得人脸生疼。
雪橇犬们不安地低吠着，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片区域的不祥。
“张，看来我们来晚了，或者……根本找错了地方。”
卡洛斯搓着冻僵的手，有些沮丧地走回来，“除了冷得邪门和这破雾，啥也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阿米娅也默默摇头，她的搜寻同样毫无结果。
张一清站在雾墙前，眉头紧锁。纳努克老爹的传说、二十年前的青铜纽扣、克劳斯可能的踪迹……线索似乎都指向这里，但现场却干净得像从未有人踏足过。
难道克劳斯和他的“深渊咆哮”真的只是传说？或者，他们活动的区域远比这里更深入，更深藏于“赫尔海姆迷雾区”的核心？
“雪龙号”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线索，冒险进入这种充满未知危险的狭窄峡湾，更不可能深入北极圈核心去寻找一个幽灵海盗。
指望科考船，此路不通。
张一清的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峡湾入口，又望向茫茫冰原，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放弃这里。”他声音沉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卡鲁克，带我们回伊卢利萨特。”
卡洛斯几人有些意外。
“目标不变，但方式要变。”张一清转身，目光锐利，“我们需要一艘船。一艘不属于科考序列，熟悉北极冰情，船身足够坚固能闯过一些冰峡，船长有足够胆量敢深入‘赫尔海姆迷雾区’的船！”
雪橇犬小队沿着来路返回。
回到伊卢利萨特小镇，气氛立刻变得紧张而高效。
“雪龙号”的补给和科考任务进入最后阶段。
船长得知他们要去寻找其他船只深入北极，忧心忡忡地劝阻了几句，但看到张一清眼中的坚定，也只能无奈叹息，并慷慨地提供了几套更专业的极地防寒装备，以及应急物资。
真正的难题，在于找船。
伊卢利萨特的港口，停泊的多是进行近海捕捞的拖网渔船，和短途观光的小艇。
当卡洛斯、雷带着足以让任何亡命徒眼红的巨额悬赏金，在小镇的酒吧、渔具店和船坞放出风声时，迎来的却是一片沉默和摇头。
“幽灵峡湾？还要再往北？进入‘赫尔海姆’？”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因纽特船长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们，“给再多钱也不行！那是图恩加克的领地，进去的船没几个能出来！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克劳斯？‘北海巨妖’？”
另一个船主嗤笑一声，灌了一大口烈酒，“那是个真正的魔鬼！他的船神出鬼没，火力比海岸警卫队还猛！你们想去找他？不如直接跳海喂北极熊痛快！”
接连碰壁，希望越来越渺茫。
杨帆急得在码头的悬赏告示前直跳脚，铁塔抱着胳膊，脸色阴沉得像锅底（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
就在悬赏挂出的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港口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色时，一艘船缓缓靠岸。
这艘船与港口其他船只截然不同。
它体型不算特别巨大，但线条粗犷硬朗，船体用厚实的钢板焊接而成，涂着斑驳的灰蓝色迷彩，船首像被特意加固过，形成一个坚固的破冰椎。
甲板上堆放着一些锈迹斑斑的钢缆和机械，烟囱冒着滚滚黑烟，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柴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船名用西里尔字母潦草地涂在船艉：西伯利亚寒风号(cn6npcknn Вeтep)。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穿着油腻皮夹克的男人从船舷跳下码头。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杂乱，像被暴风雪蹂躏过的灌木。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和几道狰狞的伤疤，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色，显然是瞎了。另一只眼睛则像西伯利亚荒原上的孤狼，锐利、警惕，又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凶狠。
他手里拎着半瓶伏特加，走路有些摇晃，但脚步异常沉稳。
他径直走到张贴悬赏的公告栏前，用那只完好的独眼扫了一遍，然后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用英语粗声问道：
“有人给我传讯，就是你们……要找船去‘赫尔海姆’抓‘海怪’？钱……带够了？”
杨帆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去：“没错！是我们！您是……”
“伊万·彼得洛维奇。”老毛子船长咕咚灌了一大口伏特加，酒气喷涌。
“这艘‘寒风号’的船长。你们上面写的，时间约定为一个月，不管找不找得到克劳斯，钱都照付？乌拉！不错的条件！钱，先付一半定金，另一半，活着回来再给。或者……喂了鱼，就不用给了。”
他嘿嘿笑了起来，带着一种亡命徒特有的豁达和凶狠。
“成交！”张一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杨帆身后，目光平静地审视着这位伊万船长，和他身后那艘钢铁怪兽般的破冰船，“我们需要运送一些特殊装备。”
“只要不是核弹头，我的船都能装！”伊万船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不过，先说好，进了那片鬼雾，一切听我的！我可不想带着一群菜鸟去喂鱼！”
很快，在伊万船长粗声大气的指挥下，“西伯利亚寒风号”的船员——几个同样看起来饱经风霜、沉默寡言的斯拉夫壮汉，开始将“雪龙号”上移交过来的装备物资，以及张一清他们精简后的个人装备，搬运上船。
最重要的金属箱和电子设备箱，由张一清和雷亲自看管、搬运。
金属箱被固定在船舱底层一个加固的角落，电子设备箱则被金迅速连接上船上的电源和通讯天线。
“雪龙号”巨大的身影在港口另一侧鸣响了汽笛，缓缓调转船头，准备驶离。
船长站在舰桥，对着“西伯利亚寒风号”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礼。
张一清站在“寒风号”略显破旧但异常坚固的船头，回望了一眼逐渐驶离伊卢利萨特、代表着“正常世界”的白色科考船。
“金，建立与迪拜和玄能组的独立加密通讯链路。杨帆、阿米娅、雷、卡洛斯、铁塔，检查各自装备，熟悉船舱环境。伊万船长，”
张一清转向那位正对着伏特加瓶吹的老毛子，“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伊万抹了把沾着酒液的胡子，独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指向北方那片深邃、寒冷、被神秘迷雾笼罩的海域：
“补给完成，引擎预热！明天天亮，风向合适……我们就去会会那头‘北海巨妖’！让图恩加克和海拉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寒风’！”
“西伯利亚寒风号”粗犷的引擎发出更加低沉的轰鸣，仿佛一头被唤醒的钢铁巨兽，船身微微震颤。
破冰之路，已然开启。
目标，直指北极圈深处，那片连卫星都难以窥探的死亡迷雾——赫尔海姆。
真正的狩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