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岸的加入，让这角落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三人站立之处，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小舞台，吸引着麟德殿内绝大多数或明或暗的视线。
丝竹管弦之声依旧在殿内回荡，舞姬的水袖依旧翻飞如云，但许多人的心思，早已不在那歌舞升平之上。
萧景宏看着并肩而立的司徒岸与凌无双，两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与亲近，刺得他眼底微沉。
但他毕竟是历经沙场、见惯风浪的靖王，面上那爽朗豪迈的笑容丝毫未减，反而更盛了几分。
他并未直接回应司徒岸的敬酒，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凌无双，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纯粹的笑意。
“司徒丞相说的是，能与故人重逢，确是人生快事。”
萧景宏笑着，声音洪亮，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说起来，方才与双妹妹对饮，倒让本王想起了不少小时候在边关的趣事。”
他故意用了“小时候”和“边关”这样的字眼，将众人的注意力牢牢吸引过来。
凌无双心中微微一紧，知道萧景宏这是要借题发挥。
她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然而萧景宏仿佛没看见，或者说，他看见了却并不在意。
“司徒丞相或许不知，”萧景宏转向司徒岸，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分享意味，仿佛真的只是在与同僚闲聊趣闻，“本王年少时曾在凌老将军麾下历练过几年，与无双，哦，就是凌大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官员们顿时露出了更加感兴趣的神色。
皇室亲王与边关大将之女一同长大，这本身就是极佳的话题。
司徒岸面色不变，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温润的浅笑，只是执着酒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哦？
竟有此事？
下官倒是未曾听闻。
想必殿下与凌大人童年时，定有许多难忘的回忆。”
他这话接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适当的惊讶（毕竟此事并非人尽皆知），又将话题引向了“童年回忆”这个看似无害的方向。
萧景宏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立刻朗声笑道：“何止是难忘，简直是刻骨铭心！
凌老将军治军严谨，但对无双却颇为宠爱，时常带着我们这两个小尾巴巡视军营，演武操练。”
他目光再次落回凌无双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怀念，“双妹妹，你可还记得？
有一次我们偷偷溜进火头军的地盘，想偷刚烤好的羊腿，结果被那只负责看守的大黄狗追得满营地跑，你跑丢了鞋子，还是我背着你爬回帅帐后面的？”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细节生动，将那童稚时期的狼狈与淘气展露无遗。
周围已经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看向凌无双的目光也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与距离，多了几分莞尔。
谁能想到，如今这位令宵小闻风丧胆、断案如神的女捕头，小时候还有这般糗事？
凌无双听着他提起这桩往事，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真实的、带着无奈的笑意。
那段岁月，是她失去父兄前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萧景宏口中的淘气事迹，她也同样记忆深刻。
她并非抵触回忆过去，只是不喜被他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以这种方式提及，仿佛在刻意强调他们之间那非同一般的过去。
“殿下记性真好。”
凌无双语气平和，带着些许调侃，试图将话题引向轻松，“那只大黄狗后来见了我们都绕道走，想必是被我们烦透了。”
她既承认了这段往事，又用轻松的语气化解了可能带来的尴尬，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景宏见她接话，眼中笑意更浓，仿佛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还有那次赛马，你非要骑我那匹刚驯服的烈马‘追风’，结果被甩下马背，幸亏我手快接住了你，不然你这丫头非得摔断胳膊不可。”
他边说边摇头，语气里带着兄长般的宠溺与后怕，“为了这个，凌老将军还罚我在校场多站了两个时辰的军姿。”
他又提起一桩，同样是充满惊险却又带着深厚情谊的往事。
这些话听在旁人耳中，只会觉得靖王与凌捕头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绝非寻常。
凌无双能感觉到身侧司徒岸的气息似乎更冷了一些，虽然他面上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
她知道，萧景宏这般做派，并非恶意，或许在他心中，这只是与故人分享快乐的往事，但他忽略了，或者说故意忽略了，这些话在如今这般情境下，会对她，以及对司徒岸，产生怎样的影响。
“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让殿下见笑了，也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凌无双微微侧身，对着萧景宏，也对着周围隐约投来目光的官员们，坦然地说道，语气落落大方，既未否认过去，也未沉溺其中，更巧妙地将自己从那段过于“亲密”的回忆中摘出来一些，定性为“年少轻狂”。
萧景宏看着她从容应对，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他刻意营造的“特殊”氛围，眼底掠过一丝欣赏，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正欲再开口，提及另一桩更能体现他们之间“生死与共”的经历时，御座的方向，却传来了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
“哦？看来景宏与凌爱卿，还有这般有趣的童年往事？”
皇帝不知何时已停止了与皇后的低语，目光含笑地望了过来，显然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
“说来与朕听听，也让朕乐一乐。”
皇帝一开口，整个麟德殿的注意力更是彻底集中到了这三人身上。
萧景宏立刻转身，面向御阶，躬身行礼：“回父皇，不过是一些孩提时的顽皮琐事，登不得大雅之堂，恐污了父皇圣听。”
皇帝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今日家宴，不必过于拘礼。
凌爱卿巾帼不让须眉，朕倒是很想知道，她小时候是何等模样。”
皇帝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凌无双身上，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探究。
这一下，凌无双和萧景宏的“童年往事”，算是被皇帝亲手推到了整个宫宴的焦点位置。
凌无双心中暗叹，知道避无可避。她上前一步，与萧景宏并肩，向御座行礼，神色坦然，不卑不亢。
而司徒岸，依旧静静地立在凌无双身侧，如同沉默的守护者。
他面上带着合乎礼仪的浅笑，注视着御阶上的皇帝，仿佛对即将被详细讲述的、属于凌无双与另一个男人的童年密事毫不在意。
唯有在他垂眸的瞬间，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幽深如潭的冷光，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这顿庆功宴，注定要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暗流中，继续进行下去。
（第123章已完）